萧流云不擅饮酒,但有些时候难免会浅酌几杯。
他弟弟到是喜欢。
群斟,独酌,无不相宜。
白酒辛辣,入喉热烈回甘延绵不绝,果酒清甜,淡淡果香萦绕时难消散。
他惯饮白酒,单纯的喜欢白酒的简洁。
但即便萧流云喝酒,也无法从心底喜欢上任何一种酒。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半杯白酒沿喉入腹,来带的仅仅只有片刻的安宁,这让他没有来的缺少安全感。
一连几日骄阳似火,带走每个夏夜遗留下在花枝叶片上的清露,转而化作成风滴滴落下。
风不大,轻轻一阵立即转换成淅沥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
萧流云没有回到王家继续他的保镖工作,傀儡也尽数撤回到了身边,独留下垂倚于王也房间角落的‘相思’。
他知道,那里不再需要他的自以为是。
乌云蔽月,人迹踪绝,道不出的寂寞。
于是他唤来‘小玉’为他斟酒。
‘琴臣’,‘明月’端坐在他两侧陪他听风听雨,赏湖中泽芝,清雅又娇艳。
‘千生’打着他的折扇,时不时的遮掉随风飘进亭中的水珠。
背靠着‘蹑影’,微凉中带着阵阵安心。
萧流云心愈乱,大脑就愈发清醒,是连滔天醉意也抵挡不住的清醒。
在他脑海里回荡的,是王也留给他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似曾相识。
上一次打心底涌现出这种感觉,还是他在十七岁那年。
他毅然决然舍弃家主继承人的身份,隐姓埋名游历江湖。
就在那次,曾以他引以为傲的奶奶,眼底的神色几乎与王也如出一辙。
或是失望或是不解或是其他读不懂的情绪,复杂到难以捉摸。
亲族同门从那时起,对他投来遗憾与惋惜愈发浓郁,私下里窃窃私语着造化弄人。
本该是未来无可限量的天之骄子,却险些成了废人。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唐门」这两个字。
他生自唐门,长自唐门,未来也将会心怀社稷唐门入棺长眠。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动乱,如果他没有中小姑姑的毒,估计这些便是他这辈子所思所想所向往的一生。
可世上既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新来过,更没有后悔药。
就算真的有。
小姑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捞在他心口的剑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明明不过是素未谋面陌生人,到头来只因为「天赋」两个字就要取他的命。
解毒那段时间痛不欲生。
将渗进骨子里的毒素透过皮肤的感觉,他不想在体会第二次。
刺鼻的药浴,苦涩的汤药,几乎连带着他原本的意气风发,也尽数褪去。
一连四年,度日如年。
他没因毒素褪去而感到解脱,反而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漫漫长夜,他觉得唐门的重任对于他来说是枷锁。
又过四年,弹指挥间。
他一步步的重新修习功法路数,日渐精进重新做回了那个远近皆知的天才。
时间流逝让他想通了很多很多。
他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观天下所观,想天下所想,做个自在的人。
于是在家人异样中,舍弃了唐门继承人的位置。
奶奶沉默不言,选择默许。
父母理解他,心疼他但不懂他。
弟弟拜入他人门下成了外徒,虽是唐门的人,但未来必然要接任他师父的衣钵。
唐门的担子,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长姐身上。
长姐聪颖机敏,心思细腻,为人气度沉稳,精通武艺亦精通与人交往,自小研习唐门武艺,甚至包括毒物义理。
后来想想。
他们两兄弟,一个太过重情,一个太过温柔,还是长姐更适合接替唐门门主的位置。
他也能放下心来,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这江湖很大,足以令他沉醉。
沿途短暂奇遇或喜或悲,短暂的结识与分别,让整个故事更加圆满。
人一旦有了牵绊,便注定无法割舍。
认识一个人,了解一个人,最后告别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是个痛苦的过程。
他总是希望自己尽量少的认识人,尽量少的把自己的息率挨了都建立在其他人身上。
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突然的离别感到悲伤,也不会令其他人因为他的消失而悲伤。
就像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一般,如天边流云,散了就散了。
矛盾的是他又觉得欣喜。
他想在这大浪淘沙的江湖中,留下自己的痕迹,也不枉此生。
无论如何,这些都会让他更像一个活人,一个正常的人。
萧流云醉意朦胧,一杯饮尽饮尽烈酒入喉。
说到底他就不该去招惹王也。
他终究是要离开这里,回家。
当时他想着,即便注定要分别何不留下段露水情缘做念想。
说到底他还是做不来薄情寡义之人。
可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沉溺其中,陷的更深直至沦陷。
越想要带着王也一起走,一起回家。
但是王也的眼神,突然让他意识到,他不可能带王也走,也不可能因为自己让王也离开家人。
他在王也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家人的万分之一。
可能他这样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人家还会因他感到厌烦。
他实在自私,令人不齿。
此般行径又与他小姑姑有什么区别?
他太过的自以为是,反倒忘了原本的目的——回家。
怎么回去?什么方法?代价如何?过程是否安全?
能否返程?时间流逝又是如何计算?
他回去的家,还是他曾经的家吗?
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如一道道不可跨越的高山,亦如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到现在连回家的路都一知半解捕风捉影,怎么还在希冀着这段露水情缘?
糊涂啊,糊涂。
他喜欢王也吗?
喜欢。
是一种说不出原由的喜欢,是一种灵魂交融的愉悦。
他爱王也吗?
可能也会有吧,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愿再多想下去了。
他觉得,他应该放手了。
还王也一片清净。
那个高风亮节、心怀天下的王道长,依旧还是如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
而他呢,继续做他的流云。
不计较得失,不在意过往,居无定所来去自由。
遗憾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完美呢?
「二哥」
「还好吗?」
雨声渐停,淅淅沥沥宛转悠扬,闲置在石桌上的手机发着亮光,昭示着存在感。
「抱歉」
「其实人是我派去演戏的」
「我没想到老王会生那么大的气」
萧流云把玩着手上空空如也的酒杯,漫不经心的回道。
「我知道」
张楚岚
「你在哪?」
「我已经跟老王解释清楚了」
萧流云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叮铃铃的手机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如同藏在莲花池底的莲藕缠缠绕绕绕绕。
一整个雨夜过后,阴云消散旭日晴空,空气清新怡然,夹杂着淡淡泥土气。
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
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他该走了,离开这里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最后一杯酒下肚,连带着手上的杯子也一并抛进湖中。
萧流云慢悠悠的站起身,喝了整天的酒,身上除了微微酒气不见丝毫醉意。
正当他弥留之际,今天偏远游园的第一个客人到访了。
那人披着阳光,头上戴着鸭舌帽遮住半边阴晴。
橙白相间的T恤半袖,宽松休闲短裤,腰间一如既往挂着老款保温瓶。
“你要去哪?”王也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甩甩手。
萧流云愣愣的看着他,眼角眉梢荡开笑意。
那笑容似是释然似是留恋,缱绻不舍柔情似水,紫眸深邃泛着零星波光。
“离开这里。”
萧流云轻描淡写的说:“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哦。”
王也应了一声,解下腰间挂着的保温杯,慢条斯理的灌了两大口,继而拧紧杯盖重新挂了回去,轻轻开口:“不许去。”
萧流云眉梢微挑,饶有兴趣问他说:“你拿什么留我?”
王也伸出手指,反手指着自己:“我自己。”
萧流云又问:“那你觉得,你会成功?”
王也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流云教养良好从不允许自己讲半句脏话,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妈的。
——作者悄悄话(一些题外话,不感兴趣可跳)——
1.看看就行,不要学!
2.虐不了一点。
3.萧流云想了将近一天一夜,终于决定放手了,却被王也两句话就劝回来了。
萧流云:?合着我白emo了?
王也:别emo了,跟我回家。
萧流云:魅惑!是魅惑!
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