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小夭在辰荣山待得恍惚起来，时间长了，她开始找各种事情来麻痹自己，她不愿意接受阿念已经死在了很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里。相柳带走了阿念，到如今没有任何关于阿念是否可以复生的消息。

在麻痹自己的时光里，她白天练习箭术，晚上炼制毒药，直到深更半夜她才放自己去休憩。这么多年来，她的箭术更加精进了，等她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时，可那个人已经……

小夭每日都会在辰荣山的一座山峰的山崖边，独自站一会儿。她的身后种满了凤凰树，开遍了火红似的凤凰花，一眼望去，天边那一抹红像是赤色落霞般，映红了半边天。

有微风徐徐来，火红的花朵簌簌而落，飘落到地又被林中刮来的风卷起吹入悬崖。山峰上有数不清的凤凰花缓缓坠落，落地深不见底的崖底。

小夭身后的那片凤凰树林，是玱玹在很多年前为她种下的，她记得还是阿念离去的那一年。小夭因为阿念的离去，她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精神恍恍惚惚。玱玹为了哄她开心，为了能让她心里的阴郁都消散，所以才为她在辰荣山的一座山峰上，亲手种满了凤凰树。

如今，树大成冠，茂且密，开出的凤凰花形成一片火海似的。

可阿念……却遥遥无归期……

小夭（玟小六）阿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那边，还好吗？相柳，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去救活你？

小夭站在山崖边，喃喃自语。随着，她手里化出一把玉骨制造成的弓，这把弓是防风意映转交给她的。当时，防风意映说是阿念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阿念还在这把弓上面施了法术，无箭拉弦也可凝聚出一支冰箭来。

小夭神情呆滞着看着那张弓，眼里流露着悲伤。片刻后，她拿起弓，一手握紧弓，一手拉弦，弦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有一股灵力缠绕在了弓弦上，慢慢凝成了一支晶莹通透，还散发着寒气的冰箭来。小夭凝神静气，两眼凝视着对面山峰的绝壁上，她狠狠地将手里的箭射出，冰箭带着她的仇怨，快如风驰电挚，渗着寒气的箭矢穿破了崖壁上的石头，随着冰箭在那一瞬化为水滴，随着碎石坠入崖底。

在射出箭的那一刻，小夭的心里悲愤欲绝。她是把那崖壁当作杀害阿念的仇人了。

不知何时，玱玹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小夭的身后，他就那样伫立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小夭的一举一动。小夭也有所察觉，她的脑袋稍微偏了点，目光斜视了一眼身后人，开口道。

小夭（玟小六）哥哥何时来的？

玱玹走到她的身旁，说。

玱玹在你拿起弓的那一刻。

小夭收起了弓，面向玱玹。

小夭（玟小六）哥哥，阿念她……她怎么还不回来啊？

玱玹伸手去揽住了小夭的肩，小夭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她将头靠在玱玹的肩上，玱玹温柔的安抚着她。

玱玹阿念，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回来的。如果相柳骗了我，等我坐拥大荒之时，我一定倾全国之力，歼灭辰荣义军。

小夭抬眸，她眼中含有浅浅笑意，说。

小夭（玟小六）嗯，还要将那些要杀我和阿念的幕后主使，通通都揪出来，将他们千刀万剐！

玱玹笑了笑，他轻抚着小夭的头顶。

玱玹放心，曾经那些伤害过你和阿念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山峰上的凤凰花像只火红色的蝴蝶，飞进山崖，缓缓落到山崖下面的大海上，它随波逐流，漂至远方……

一转眼，又过去了二十年。离阿念离开那年起，一共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蓐收一直留在中原，他一直都在写信给皓翎王，信中一字一句，皆是谎言。

玱玹将阿念已死的消息，一直封锁着。皓翎王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已经死在了三十年前的一个除夕夜里。蓐收不想让皓翎王在得知此事后，而感到悲痛。索性，他就一直帮玱玹隐瞒了此事。

西炎那边，五王和七王一直都在背地里派人和玱玹暗中作梗，阿念已死的消息多次差点被五王和七王传入了皓翎，好在玱玹这些年一直都在运筹帷幄，将五王和七王的那些阴谋诡计通通都扫除，才得以免去一场动荡。

如果，阿念已死的消息真的传到了皓翎王的耳朵里，皓翎王定会为此动怒，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到时候，西炎，中原和皓翎就会陷入一场浩劫之中。

而玱玹，也会为此失时落势。他想要一统大荒的雄心壮志，就会以此落空。

所以，玱玹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阻碍了他，成就千秋霸业的路。

蓐收又给皓翎王写了信，信里依然写着阿念在这边过得很好，还说等玱玹在中原根深蒂固之时，阿念就和小夭一起回皓翎。

皓翎王也回了蓐收信，信中的内容，让蓐收松了一口气。

玱玹把这边一切真实消息都封得密不透风，皓翎王那边也一切平常。

看来，他对阿念遇难的事依然毫不知情。这样，蓐收就更加放心了。

防风意映你每隔几日都与皓翎王通信，怎么你还怕皓翎那位陛下知晓？

防风意映刚刚玩完射箭，看到蓐收将皓翎王写给他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意映就忍不住打趣他。蓐收坐在紫藤萝棚下，手里拿着信又看了一遍。

蓐收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整日战战兢兢，生怕我师父哪日就知晓了一切。如果真的被他知道了，他老人家当即大发雷霆不说，整个大荒说不定都会为此动乱。阿念的死免不了会给大荒带来战火。

防风意映为蓐收倒了杯茶，让蓐收平复一下慌张的心绪。她看着蓐收手里的那纸书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皓翎王对自己的女儿的关心。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小女儿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里，防风意映神情忍不住悲伤起来，面对阿念的死，她也很痛惜。

防风意映盯着信，发了一会儿愣，她随口问了蓐收一句。

防风意映所以，你一直以写信的方式来试探皓翎王？

蓐收一脸意外，他抬眸望了一眼眼前站着的意映，防风意映竟然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蓐收是啊，只要师父给我回的那些信里，没有任何怀疑，我就能松口气。而玱玹这边，也就能一切顺遂！

看完信，蓐收就开始借酒消愁，他这几十年在中原过得很压抑，每日都提心吊胆着。阿念死了，他连皓翎都不敢回去，他害怕面对皓翎王，也无颜面对皓翎王。

因为玱玹，他就要欺瞒皓翎王。因为皓翎王，他就要背弃玱玹。这两种，若是让他做个抉择，那无疑是让他比死了都痛苦。

可是，他竟然还是选了，他选择欺瞒自己的师父。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活在痛苦中，挣扎中。

蓐收喝得有些醉醺醺起来，即使醉了，他也没有停止饮酒。防风意映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她想要劝慰他，可欲言又止。

蓐收当真难受，可若是只能用酒来消除痛苦，那她也就不阻止他了。

夜幕降临，防风意映在石桌上放了盏灯笼，烛火微微摇曳着，一晃一晃地照在了蓐收的脸上，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伸手去晃了一下烛光，然后开始傻笑着，笑着笑着就流起了眼泪。防风意映有些无奈，可见蓐收难受，她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外面起了风，意映又为蓐收披了件厚实的披风。她在石桌上趴了下来，借着烛光静静地看着蓐收。这几十年来，蓐收因为阿念的死，他成日就饮酒，疯狂的饮酒。伤心了他就不停地饮酒，偶尔开心时，他会拉着意映和自己一起玩射箭，当意映遇到难过的事情时，他也会去安慰她。蓐收在她的宅子了一住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早已是莫逆之交，虽只是惺惺相惜，可意映对蓐收却有关风月。

这种想法，只是防风意映心中暗想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向蓐收表明。

当年，她在青丘时，恋慕于涂山篌，后被阿念拆穿了涂山篌的真面目，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实嘴脸后，她幡然醒悟。那之后，她心里是厌恶涂山篌的，每每想到跟涂山篌亲密时，她都忍不住作呕，可那些不过都是自己作茧自缚！如今想来，她心里特别感激阿念，如果不是阿念，她可能就真的一步错，步步错了。

而如今，面对蓐收，她心里有芥蒂，她不能将过去释怀，即便是动了心，她也不敢宣之于口。

防风意映的目光在蓐收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有些乏了，闭上眼睛迷糊地睡了过去。

半夜，蓐收被凉风吹醒，他的酒劲也醒了大半。意映在一旁趴着睡着了，蓐收刚要起身，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他愣了愣，又看了一眼防风意映，蓐收连忙扯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防风意映的背上。

更深露重，蓐收怕防风意映在外面睡一夜会受寒，又将她抱进了她的房间里。他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了被褥，就要离开时，防风意映好像是做梦了，她一侧过身来，就一把抓住了蓐收的衣袖。蓐收当即怔住，他回头看向床上的人，见防风意映还在酣甜入睡中，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防风意映紧抓着他的衣袖，即便是在熟睡中，也不肯放开蓐收。

蓐收无奈之下，就只能坐在她的床边，默默守着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辰荣山的凤凰花，花开花落去，防风意映的宅院里的紫藤萝花瓣渐渐凋零，木樨园里盛满了木樨花的浓郁香气。

又到中秋佳节时，当皓月当空的时候，一枚大海贝就从深海里浮上了海面，海贝渐渐张开，让清辉照了进来，柔和的皎皎光泽笼罩在了榻上安详的人。

相柳安静地坐在榻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阿念的手，目光凝望着天上的明月，眼眸里带着黯然。看了一会儿皎月，他又看向了阿念，神情温柔似水，很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随着，他又将阿念搂进怀中，双手将她环抱住，他依偎在阿念的颈项间，缓缓落下眼帘。这一夜，相柳做了一场美好的梦，他在梦里终于见到了他那日思夜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