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

宫宴千允默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但每次都会觉得非常枯燥无味。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就停在了对面两个同排共席的人身上。

千允默看了半晌，胳膊肘一捣和他站在一起的秦皓，用下巴点了点那两个女子。

千允默那是什么人？

秦皓哦，那是张大帅和公主殿下。

千允默有些惊讶，看着那身着飞鱼袍的女子。那女子身姿挺拔，眉宇间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千允默你说那个人，是大帅？

秦皓对啊，这张大帅张海川，原本是潇湘公主宫里的一名侍女。因为有一些本事，被公主看中，就送到了将军帐下做事。

秦皓后来跟将军南征北战的，赢了不少战役，公主又十分器重，就被封了大帅。你可别看她是个女子，那打起仗来，比男子都要强悍。

千允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一直注视着那两人。

这强不强悍他不知道，但这骁勇善战的张大帅，似乎……不是个人啊……

冯司晴我听太子哥哥说，开春之后你又要去边境了？

张海川对啊，边境战事有变，也不能总让将军两头跑，我也该去看看了。

张海川把剥好的柚子装进盘里，端到了冯司晴面前放下。可冯司晴连看都没看一眼，手从桌案下伸过去，拉住了张海川的衣服。

冯司晴你能不能不去啊？你走了，又剩我一个人了。

看着冯司晴委屈巴巴的样子，张海川有些忍俊不禁。

张海川不是还有小王爷陪你吗？你乖乖的在这等我，等我凯旋时，给你带南方的美食。

冯司晴不乐意了，一下撒开手，转过头去不理她了。张海川低眉笑着，抬首时，刚好对上了千允默那双审视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张海川突然眉心一紧，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别的方向。看她慌乱的样子，千允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打量可能让她感觉到了不安，也收回目光。

这张海川分明是一只妖，是怎么混进玄枵皇宫的？既然在赵云南帐下做过事，难道赵云南没有发现吗？

见张海川半天不来哄她，冯司晴更生气了，转身去看她，就见张海川局促不安的坐在那儿。冯司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紧张的样子，眉心一松，上去拉过她的手。

冯司晴你怎么了？

她凑上去看张海川的脸，发现她脸都白了，心猛的一跳。

张海川没事……

张海川看向她，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她口头说着没事，但冯司晴还是感觉到了，她好像有点害怕。

黎松坏了，忘了跟张大帅提一嘴了。

黎松一看这形势，就知道千允默认出张海川来了。虽然他没有法力，但是妖是人，还是一眼能瞧出来的。张海川又不是个修为特别高深的妖，遇到神官，肯定会害怕。

黎松千允默是魔族，他应该不会为难张海川吧？

黎松说了好几句，楚尘都没有应他，他这才回头去看，就见楚尘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从他手里把酒拿了回来。

黎松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这么多？

楚尘人家来敬……也不能拒绝啊……

黎松叹了口气，起身把他抱起来。

黎松君上！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退下了。

冯齐正在跟几个大臣谈话，闻言立即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见楚尘醉醺醺的窝在他怀里，很识相道。

冯齐两位要是累了，我已经差人准备了寝殿，找人送你们过去休息吧。

黎松不麻烦君上了，我们就回将军府了。

冯齐如此……赵爱卿，替孤送送两位仙尊。

赵云南是。

赵云南把黎松和楚尘送到宫门外，看着他们正要上马车，黎松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黎松对了，那个千允默，你师尊怎么跟你讲的？

赵云南……仙尊只是让我把他收到将军府，其他并未多言。

楚尘性子就是这样，老喜欢想东想西的，考虑那些没用的。黎松就不一样，不管好坏，他都会说出来，剩下的留给他自己考量。

黎松你也不小了，他总是把你当小孩子，什么都不跟你说。

黎松那个千允默，他是上面的人，你也不用管他下来干什么，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赵云南没多大反应，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赵云南您和仙尊路上小心。

黎松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睡的正熟，安静的样子连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黎松别叫仙尊了，以后叫师尊就行了。

赵云南这才脸色一变，看了一眼楚尘，低眉道。

赵云南怕是不妥。

黎松唉……这些年我们也没少听外面那些人说闲话，但我告诉你，那些人的话，你别信。

当年，赵云南成功拜入楚尘座下的时候，有多少人羡慕他。但之后几乎全天下都知道，赵云南和楚尘的师徒之情，其实更像是一句空谈。有人说，楚尘其实是看他是将门之子，才收他为徒，可私下，连一句师尊都不让叫。

更多的谈论是，赵云南其实是他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师兄的替身。

赵云南我没有信过。

赵云南抬头看着黎松，眼底一片清明，并没有黎松以为的那种落寞。

赵云南我知道，他是心善，待我也好。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自己怎么想，我只认他是我的再生之父。

其实赵云南根本不在乎那一个称谓，楚尘是真的把他当做徒弟也好，还是如他们所言看做替身也罢。他只知道，楚尘对他的好总不会有假，有这些就够了。

黎松如果他也同你一样，有这样的孝心就好了。

黎松苦笑了一下，不自觉的把楚尘抱得更紧了。

黎松他不让你叫他师尊，不是瞧不上你，又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害怕再听见别人这么叫他。

赵云南？

黎松今晚早点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罢，就进马车里去了。马车跑出去好远，赵云南才从寒风中回过神来。

害怕？他在怕什么呢？

回到殿里刚坐下，冯司晴就走了过来，跟他说，他的那个副将把张海川叫走了，说是赵云南叫她。赵云南顿了一下，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赵云南是我找她去办点事，不过她很快就会回来。

冯司晴那就好。

听到确实是赵云南，冯司晴这才放心了。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觉得张海川有点怪怪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千允默你一只妖，不好好在山上修炼，来这儿干什么？

张海川我……

张海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了下来，行了大礼。千允默被她这一举动还唬住了，后退了一步。

张海川回上神，我在此是为了报恩的。

千允默你你你……你报什么恩啊？

张海川报公主殿下的不杀之恩。上神，我真的没有恶意的，入世百年之久，从未伤及过一个无辜之人。

张海川还求你放我一马。

千允默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他长得这么凶吗？

不管其他，千允默先把张海川从地上拉了起来。

千允默为将者，怎么能随便屈膝？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着。

千允默妖和人殊途，我当然要问清楚你为什么在这。

张海川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思忖片刻，他还是跟千允默坦白了来龙去脉。

她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是在昆仑山瑶池圣母座下修炼的。等她第一次可以化成人形的时候，瑶池圣母就把她送下了山，并且告诉她永远都不能再回去。那时候年少轻狂的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独自一个人在人间四处游历。

那些年，她游历了大江南北，看过人间河清海晏。有一年冬季，她来不及赶回山里，就躲进了玄枵的冷宫里准备休眠。可她没想到，就在那几日，无人居住的冷宫突然来了人。正是和太子小王爷玩耍，误闯进来的冯司晴。

那时候冯司晴只有六岁，看见她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但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的冯司晴天真烂漫，不知道蛇是会冬眠的，以为她快死了，直接把她打包抱回了自己的寝宫。

给她一床又一床的厚棉被往身上压，屋里又烧着炭火，温暖的环境险些让张海川以为已经入夏了，提前苏醒了。她现在还记着，冯司晴看她从窝里爬出来时候的表情，两条小腿吓得直发抖，但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跑了过来挡在她面前跟她说：“不能出去，不然你又会死的。”

说到这里，张海川自己也被逗笑了。

张海川很可爱是不是？明明怕得要死，还拦着我不让我走。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想留下来了。

张海川那些年，我看过人心险恶，见过兄弟残杀。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和人扯上关系，要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张海川可这个人和我印象中，人的样子不太一样。我就想，她这么傻，以后会不会也会受人欺负。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是妖精，却没有把我推开的人。

张海川所以我告诉自己，这样的人，一定要守护好了。所以我给她做侍女，后来做大帅，都只是为了她。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光，还有对那个人的眷恋。千允默知道，她和冯司晴的关系，不只是主仆这么简单。他以为能让一只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一定是一个特别的理由，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千允默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妖殊途，你的寿命会有几百年上千年。可她，她能陪你的时光不过短短数载。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千允默而且人这一生，变数很多的，你确定要放弃飞升的机会，去成全一段注定无果的爱情吗？

张海川怎么会无果？这几十年如果少，我可以等她下一个几十年。或者自废修为，去找她，陪她奔赴每一场轮回。

张海川曾经师父教导我，苍生为首，我修炼就是为了将来造福苍生。可她，不也是苍生吗？我只是自私了些，想把我所有的精力都给她，而不是分成那么多份给每个人。

张海川眼神坚定的看着千允默。

张海川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飞升是选择，又不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