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布衫,暗青竹笠。
纷纷扬扬的浮雪挂在毛糙的发梢间,缓缓蜿蜒至微敞开的衣领下,烛火下闪闪发亮的小麦色,透着海风、日光照拂后的光泽,天然一派剽悍之气。
悲旭。
郑南衣听见寒衣客这么叫他。而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叫这个名儿,也不是什么名满江湖的第一剑客。
自称为非心的年轻剑客三天两头就要跑来给她阿兄下战帖,久久无果后,就把主意打在了阿兄的拖油瓶——郑南衣身上。
掳走她做人质的大半个月里,年轻剑客每日都要在他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画个大大的叉,用红得刺眼的笔墨记下流水般的花销:
吃得太多,难养;
脾气太坏,难养;
花钱如流水,难养,难养,难养!
……
等阿兄姗姗来迟,意气风发的剑客愣是被郑南衣嚯嚯得穷困潦倒,差点要被她支去胸口碎大石。
终于甩开烫手山芋的剑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家的饕餮真难养,
她不吃饭,她吞金子!
记忆里咬牙切齿的剑客和现在无甚区别,如荒芜冬季的原野,野蛮晦涩。
他的五官仍是那么锐利,仿若剑刃薄薄的边缘,一抬眼,一蹙眉,就能割伤别人。
被他冷冷看着,郑南衣不自觉垂着头,站直了身子,态度比身旁的迎客松还恭敬。
“捅什么篓子了?”
悲旭的话和他的剑一样,干脆利落,像是在问她,又更像是越过她,问紫衣他们。
和从前一样,他将解下的竹笠顺手往前一递。没等郑南衣反应过来,双手便已经乖乖抓着他的竹笠了。
他俩不对劲。
寒衣客把两人来来回回地看,一双眼就快擦出火花来,最后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迫不及待要和万俟哀他们分享这事儿。
然而环顾四周,好家伙,没一个人关注他说什么,都盯着悲旭二人看。
最担心的莫过于寒鸦肆和寒鸦柒。
没完成任务,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有人追究,便不可能轻轻放下。
在无锋,一味地求情袒护是最次的法子。要想护住手下的人,只有够狠,比外人还要狠。
郑南衣从未见过寒鸦肆像现在这样疾言令色,一时也被骂得愣愣的,更遑论寒鸦柒还在一边戳心窝子。
竹笠在郑南衣指间跌落,又被悲旭一把捞起,挡在了她面前,
“眼泪擦了。”
悲旭命郑南衣跟过去时,她下意识看向紫衣,然而紫衣只是低头饮茶,未发一言。
郑南衣没动,等到悲旭问她在干什么时,她干巴巴道,“反思。”
“你现在还懂得反思了?”
“真难得。”
似是夸奖,又更像是调侃。
悲旭的表情耐人寻味,尤其是双眸中的打趣之意毫不掩饰。
郑南衣被他激得气势汹汹朝前迈了一步,“我当然懂了,我可是……”
齐刷刷看向她的视线令她顿时收敛了声,她朝着寒鸦肆的方向挪了挪,“寒鸦肆都教了我的。”
寒鸦肆仍然紧绷着脸,灯火下的双瞳被照得浅淡,泛着柔和的光,给了郑南衣安慰。
悲旭若有所思般看了他二人一眼,但很快又将心思放在了桌上的图纸上。
听着所谓悲鸟鸣祭,秋雨淅沥的形容时,郑南衣尚且还能联想一二。
但听到玉女嘤咛,帝王哀戚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形容之后,郑南衣紧抿着唇,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生怕暴露嘴角笑意。
人才啊。
无外乎是敲击玄铁的声音,他们都能说得这么玄之又玄,干脆改行做说书先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