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屋子并不怎么透气,周遭的空气粘稠得像是掸不掉,甩不开的浆糊。
郑南衣脑子晕乎乎的,她不想跟这个明显失去理智的人说些什么,她担心自己一句话不对就得被他狠咬一口。
“说话!”宫子羽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看着霜白的颜色逐渐染上红意,愈发觉得畅快。
他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居然被一个无锋刺客耍得团团转。
原本,他傻傻地以为遇上了可以真心相待的人。结果,一切都不过是她为了接近宫门设置的局!
被迫仰头的少女仍旧没开口,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这样的认知令宫子羽几欲疯狂,“为什么不辩解?”
郑南衣深知面对癫子的时候,你只能保持冷静,不然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控制。
“我说了,你会信吗?”
显然不会,因为宫子羽将锁链拽地更紧了。
“既然你都不信,那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郑南衣阖上眼,寄希望于宫尚角能早点发现她不见了。
“在等尚角哥哥吗?”
两人凑得是那么近,宫子羽一眼就发现郑南衣紧张颤动的睫羽,“我会转告他,你的身份。”
“尚角哥哥有多恨无锋,你是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你还在给无锋做事,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郑南衣都快笑出声了,宫子羽你最好说话算话,快点告诉宫尚角这事儿。
没看见预想的惊惶失措,宫子羽有些恼怒地蹙起剑眉,“你就是仗着宫远徵喜欢你,所以才这么放肆!”
看着又突然陷入暴怒的少年,郑南衣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是是,我就是仗着宫远徵喜欢我,成吧?”
“郑南衣!”
“我没聋呢!”郑南衣慢条斯理地看着宫子羽,笃定宫尚角不会那么不讲义气,任她消失地无影无踪,也不找她。
“你!”宫子羽分不清到底是气她,还是气他自己,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对她心存幻想,“不准你提宫远徵!”
“行行行,不提不提。”
似乎是觉得她的语气分外敷衍,宫子羽的毛没被顺下去,反倒又被激得要咬人一样。
郑南衣眨了眨眼,异常温柔地循循善诱道,“好了,我们不提他。”
“别生气了。”
“你看,我打也打不过你,跑也跑不掉。你何必把我绑的这么紧。”
“不如,你先把这些东西解开,我们冷静地谈一谈。”
郑南衣说话的调子放的很轻,试图安抚住眼前的少年。
宫子羽嗤了一声,“无锋的人最是狡猾,别想再骗我了。”
郑南衣不清楚宫子羽到底为什么一定咬死,她在帮无锋做事。但是她知道以宫子羽的犟脾气,她说什么,他也不会信。
所以郑南衣完全不想去辩解这个问题,她只轻飘飘看了一眼宫子羽便别开头。
这样小的举动落在宫子羽眼中,却像是对他的挑衅。
她怎么可以在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后,又这样潇洒自在地甩手离去!
如果他痛苦,她一定得跟着痛苦一万倍才行。
宫子羽平日里虽是纯善,但他到底不似宫远徵那样青涩。他早已及冠,又终日混迹于烟花柳地。
那些磨人的招式,便是看也看会了。
郑南衣挣扎着,试图摆脱宫子羽越发大胆的触碰。
“宫子……羽,”
“终于舍得看我了?”宫子羽抚上那双盈着泪的眸子。
她为什么那么委屈,明明做错事的就是她!
“无锋给你什么好处,拼了命也要帮他们做事?”
痛觉传来时,宫子羽也只是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是自找的。
郑南衣这一口咬得极狠,似乎要生生咬下一块肉,才能解心头之恨。但宫子羽就这么放任不管,任她继续。
满嘴的铁腥味让郑南衣几欲作呕。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为什么?
随着停下的动作,眼眶中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
“宫子羽你疯了。”
“疯子。”
“疯子。”
郑南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谁,或许是她,或许是宫子羽,或许两者皆有。
她本能地躲避着宫子羽此前的诘问,想要摆脱内心的谴责,到现在,她才明白,躲不过去的。
她可以辩驳自己没有替无锋做事,也可以辩解自己没有看他笑话。
但她要怎么解释,在她眼睁睁地看着宫子羽误以为两心相悦而热烈真诚地向她示好时,她将计就计,利用这份真情做幌子去欺骗无锋这件事呢。
但凡她曾把这件事摊开说清楚,或者在宫子羽陷进去之前真正阻拦过一次,宫子羽都不会这么受伤。
无论她可以把理由说得多正义,但都改变不了她利用了宫子羽的事实。
世事嘲弄,郑南衣没想到她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玩弄感情的人。
郑南衣直视着宫子羽,“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对不起,利用了你的感情。”
“但我确实没有帮无锋做事,你就算问我一百次,一千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两人在对方眼中窥见自己的模样,都很狼狈,像是丧家之犬。
宫子羽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替她细细擦去唇角血渍,“这个时候了,还骗我。”
在他知道云为衫是无锋刺客的那一刻,宫子羽就觉得自己的世界摇摇欲坠了,但他还是抱有那么一丝不可能的奢望。
郑南衣,或许是不同的。
她说过,替他买了一对玉珏。
玉成双,那可是许一生一世人的意思啊。
明明就是两心相契,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蠢,”宫子羽笑了笑,替她拉好敞开的衣领,“但蠢人也不总是无知无觉。”
“月长老以为他藏得很好,但我一看他和云为衫的对招,就知道那是无锋的招式。”
“还记得你为我挡刀的那天晚上吗?”
“和我交手的就是无锋的人,而他们的招式如出一辙。”
“你们怎么会觉得我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宫子羽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就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错觉。但郑南衣却觉得心惊胆战,她害怕这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我让金繁去查过那晚的旧尘山谷。”
“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
宫子羽单膝跪了下来,与苍白了脸颊的少女平视着,“他说,有人看见,”
“满天烟火,身着绯衣的漂亮姑娘,逆着人流都要奔向一个黑衣身影。”
“你说,”宫子羽的模样很是温柔,好奇地蹙眉问道,“那人到底是谁啊,能让那个姑娘那么义无反顾地朝他追去?”
郑南衣没想到他会查的这么深,这么仔细。原来,她们都低估了眼前的少年。
“宫子羽,你听我说,我确实见过寒鸦……”
被捂住口鼻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郑南衣眼下更着急于和宫子羽交涉无锋相关的事。
“嘘!”宫子羽竖起一根手指,上面还有先前淌下的血迹,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妖冶,“我们不说扫兴的人。”
“无锋是江湖之祸,无锋的人都该被一一铲除。”少年的语气依旧那么温柔,但桃花眼里的杀意却是骤然暴增。
“我已经和尚角哥哥商量过了,由他去审问云为衫她们。”
“拔出萝卜带出泥,总会将无锋彻底诛灭的。”
宫子羽越说越欢快,颇为喜气洋洋。但与之相反,郑南衣的呼吸弱了几分,她屏气凝神,担心惹怒已经癫狂的宫子羽。
察觉少女的畏惧,宫子羽朝她弯了弯眼角,捧起她的脸,柔声道,“你别怕。”
“我会告诉宫尚角,你畏罪潜逃,已经逃离宫门了。”
郑南衣唇角几度翕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消失了,只要你不出去,你就不会威胁到宫门,不是吗?”
宫子羽的笑容很是天真,也很是残忍。
“我没有联合无锋!”郑南衣觉得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她的头顶了。
“我没有!”
“宫子羽,我是有原因的,你别乱来!”
“你信我!”
宫子羽站起身,将激动的人揽在怀中,不断安慰,“你别怕,别怕,”
“只是让大家觉得你消失了而已。”
“你也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没关系的,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
“羽宫很大,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