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郑南衣蹬蹬蹬跑走了,宫远徵下意识伸手也只抓到轻飘飘一片衣角,很快,便从手心溜走。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郑南衣背过身,在床头的木匣中翻找着什么。
那滴泪还欲落不落地挂在宫远徵眼角,但嘴角却扯出一个矛盾的弧度。
若是郑南衣此时回头,就会发现宫远徵哪里在哭,他分明在笑,透着股势在必得的疯劲儿。
他就这样看着郑南衣在荷包里挑挑选选,直到她转身,才收敛了不加掩饰的打量。
郑南衣从荷包里挑了好几个圆润透亮的晶石,递到宫远徵面前,“你看,我特意从后山寒潭里给你捞回来的,够闪吧!”
宫远徵和她一样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郑南衣在寒潭里摸石头时,也顺道给他带了一些。
就连雪重子后来送她石子儿的时候,她都还想着要是宫远徵见了,一定会喜欢。
郑南衣感叹自己可真是个贴心人儿,宫远徵这下肯定会开心的。
然后她就看见宫远徵手一指,“我喜欢这个。”
好小子,还真会挑!
那可是雪重子送她的生辰礼啊!
郑南衣咬着后槽牙看他拿起那个藏在最下面的白色墨纹的圆石,放在手中把玩着。
不是看他还挂着眼泪,郑南衣都要怀疑宫远徵是故意的了。
“额,徵公子,这个又不通透,还有杂纹,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不如,看看这个!”郑南衣拿了一个要去和他手心里的换。
“我就喜欢这个,”宫远徵攥得紧紧的,面上露出疑惑之色,“你不想把它送给我吗?”
“是不是后山的人送给你的?”
郑南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该说不说,宫远徵的直觉确实准的要命。
“我明白了。”宫远徵伸开手掌,将石头又递了回来。“你收好吧,别让他伤心了。”
救命!
她明明是起了个好心,怎么感觉又像做错事了。
算了,他就是个弟弟,让让他吧!
郑南衣狠了狠心,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说送你就送你了,一块石头嘛,你开心就好。”
少爷开心就好,她还能说什么呢?
郑南衣苦兮兮地看了一眼少年手心的石头。
本以为还要推拉一会儿,结果宫远徵收手的速度可快了。郑南衣还没回过神,他就举起石头瞧了又瞧,兴奋得不行。
郑南衣甚至怀疑他就是来诈她的石头的。
“我要把它做成抹额。”
“啥?”
郑南衣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今晚净听见宫远徵说些离谱的事。
但宫远徵特意将它放在面前,模样不似开玩笑,“我说把它做成抹额。”
“怎么,不好看吗?”
这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
再说了,能不好看吗!那可是雪重子找了好久,又特地打磨了好几天,才拿来送她的生辰礼啊!
郑南衣甚是痛心疾首,“我觉得最好就放在盒子里看看就行。做抹额,它怕是不太合适吧。”
“你送我的,怎么都是好的。”
“明天,我就把它做成抹额!”
郑南衣倒吸一口凉气,宫远徵的行动力为什么这么强!
但眼下容不得她再说一句,因为宫远徵已经把东西收在怀里了。
郑南衣心中七上八下,不过转念一想,反正雪重子也出不了后山,他应该发现不了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眼下这个哄好再说。
计划通的宫远徵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神扫过郑南衣缀着彩色流苏的腰带时,却立刻变了脸色。
腰带并不特殊,特殊的是那个如意结。
宫门上下无人会系的样式,宫远徵却最熟悉不过。
那是,哥哥亲手教会他的。
宫远徵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任他看了又看,事实就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仿佛是当头一击,宫远徵的脑子乱哄哄一片,各种细碎的画面充斥着,最后竟拼凑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难怪她不仅知道朗弟弟,还认识那柄短刀……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宫远徵想说什么,但他恍恍惚惚的,一句也想不出。浑身上下仿佛失了力,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他犹自狡辩着,或许哥哥只是拿郑南衣当普通好友,又或许哥哥只是碰巧为她系了腰带。
宫远徵固执地不去想郑南衣在角宫里的时间里都做了什么,好像只要他不想,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勉强建立起的心理防线还是在看见腰封上小小一枝月桂后轰然崩塌。
没有人比宫远徵更清楚月桂至于宫尚角的意义。
郑南衣还在欢欢喜喜地要把宫远徵送出去的时候,一抬头,喔嚯,刚刚都白干了。
这倒霉孩子怎么又哭上了!
郑南衣寻思要不收拾收拾直接送角宫得了。
宫远徵的模样比刚才还要落寞,面如金纸,似乎所有血色都顷刻之间退却,他无声地张着唇,任由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干涩的唇瓣上。
这孩子她真是哄不了一点儿。
担心宫远徵在她这里哭撅过去,郑南衣说干就干,披上狐裘,就拉着宫远徵往屋外走。
孩子哭了怎么办?直接送到老父亲那里教训一顿就好了!
宫远徵没有动,反握着郑南衣的手将人拉了回来。
“是哥哥吗?”
第一遍,郑南衣没听懂宫远徵的意思。
直到他红着眼,锲而不舍地问了第二遍、第三遍,郑南衣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郑南衣骗不过他,也无心骗他。
既然宫远徵将事挑明了,郑南衣便直接点了点头。
宫远徵没有像她想的那么失控,也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哥哥图谋不轨,安静地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宫远徵一颗心仿佛灌了冷铅般,沉重地连跳动的力气也没有。
“你喜欢哥哥?”
他想起此前问郑南衣的问题。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点头又摇头,好像十分怅惘,又有些说不出的迷茫。
所以,郑南衣当时想的就是尚角哥哥吗?
屋里的地龙明明就烧得很旺,宫远徵偏生觉得从头冷到脚,麻木到皮肉都要剥离出来。
宫远徵的注视是如此有压迫性,不死不休般的执着,郑南衣不得不回答他。
“我不知道。”
听起来十分敷衍的答案,但宫远徵知道她没有说谎。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哥哥和郑南衣之间的关系或许远比他想的还要深。
“你和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宫远徵跟着郑南衣坐到床榻上,认真瞧她陷入回忆中的模样。
良久,郑南衣释然般笑了笑,同宫远徵讲了那段她刻意想要忘却的半年。
郑南衣只谈及他们听禅论道、抓虾摸蟹,绝口不提他们最爱做的是并肩躺在及腰的野草中,听风吹松林;
她说起他们一起过的新年夜,只字不提她系满了一树的祝福,他们在那里看了好久的烟花。
郑南衣不是一见钟情的性子,她喜欢日日相伴的踏实感,也最会相信日久生情。
所以她想,她确实喜欢过那个在郑家和她同出同进的宫尚角。
宫远徵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从不会打断郑南衣的话,也不问为什么,至多在她落下一滴泪时,伸手为她接着。
最后宫远徵几乎是落荒而逃。
月下的少年并没有往寝殿走,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后方彻底变得黑漆漆的殿宇。
这里,曾有一盏灯短暂地照亮他冷清清的生活。
他一直以为那是为他而来的灯火,却原来,只是沾了哥哥的光。
如今,是不是要将一切归还?
宫远徵忍不住的颤抖,在月下忏悔自己的过错。
忏悔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