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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潭影空心(上)

南枝:惊鹊

大概走过十几里路,前方乌黑的人影渐渐清晰。这是裴声枝的手下们。

“王小姐,请吧。”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什么王小姐,本姑娘姓林,叫林此生!”

“哦,那就林小姐吧。”他这一声很不对劲,感觉像是在哄傻子,他既不在意,也不相信,觉得已经抓到我了,随我怎么说。

在他的眼里我就是王保媛,死都是。所以我的辩解,就是狡辩。

诶,真是个死脑筋。

囚车的铁门已开,在众人的目光下,羞愧感骤然而至,好比一只拔光毛的鸟,困却笼中被人们调味观赏。

我呆愣在原地,迟迟不肯上车。面前的囚车,坚固阴冷。我走上去,就真的命不由己了。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万分情急下,我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逃。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仍然有机会活下去。中毒又怎样,哪有什么天下奇毒!指不定是李若姣骗我投降的话。再说了,世界这么大,神医无奇不有,船到桥头自然直,长风破浪会有时!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逃!

“喂,小捕快。”我心中制定好一个逃生计划,重新扬起笑容,逢场作戏让他相信我没有逃跑之心。

“你叫我什么!”他的语气冷了不少,大概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他斜眼瞪我,“小捕快!”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三个字。

“你难道不是小孩吗?小孩当捕快不就是应该叫小捕快吗?”见他生气的模样,气鼓鼓的还有些可爱。由此可见,他的性情状态还是少年嫩童该有的样子,并没有特别的老成呆板。

“什么小孩!我明年就十八了,”他阴沉着脸,气急了,“同样的,我比你大,你更不可以喊我带小字的称呼!”

我心中顿时燃起‘调戏小孩’欲望,“不然你想我叫你什么?枝枝?声声?还是阿裴?或者,小郎君?”

“……什么!”

如果说刚才叫他小捕快的时候,人家只是瞪着我。而现在是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整张脸都要扭曲了。他一定恨不得两三拳就把我打死,然后自己再吐个两三桶的血来缓解一下体内暴躁的血气。他要被我气死了。

我想应该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所以,这种称呼对于血气方刚,义气桀骜的少年来说,简直是个耻辱。

“想早些死就直说!没必要戏耍!”我看着冷静下来的他,心中无不是意外,他竟然忍住气没有揍我。

但看向我的眼神,还是那股子阴冷,仿佛我是他的仇人般。

“哟!枝枝这就生气啦?”我靠近他,眉眼相望,故意调笑。

“最后警告,要叫裴大人,不许叫我……”

“不许叫什么,嗯?你倒是说呀。”得逞后,我喜滋滋的看着他,少年的脸在冬日里红扑扑的,但是大部分被我气红的。

别看我那么嚣张,其实也是在拿生命和他开玩笑。我赌自己是朝廷钦犯他敢不敢对我怎么样。但现在看来我赌对了,他还真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这人从小脸皮就厚,拌嘴吵架这一块就没有人能够胜任我,脑子里更是一大堆歪理。

裴声枝嘴皮功夫斗不过我。少年的眼泪在眼眶中娇艳欲滴的模样,惹人怜爱极了。

竟是被我气出眼泪来了。太不可思议了,大名鼎鼎的裴人命被我气哭了!

“行了行了,我逗你玩呢,别哭了。”我漾着笑,起手想要擦他的眼泪。现在还真有一种‘坏姐姐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气急败坏的少年,用力拍开我跃跃欲试的手,“谁哭了!我才没哭呢!”

我瞧着他红了的眼眶,已恢复黑白清明,心中暗暗道:“还说不是小孩,要不是因为人多,你那颗要滚出来的眼泪,还会被你强生生憋进去吗?”不过他强忍眼泪的模样,真是怪漂亮可爱的,瞪圆的双眼,嘟起的小嘴,气鼓鼓的脸颊。

“好好好,没哭,”边说着我就向他靠近一步,“小女子只是有一件急事,想要大人允许。”

“说,什么急事?”他半信不疑的瞪着我。

我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干什么?”

“哎呀,靠近一些。”

闻言,他斜眼一顾。我本以为他会将就着靠近我,结果他离我更远了,中间空隙都能站七八个人。

这死脑筋,一定还想着将才的事,如此不顺我的意。好,既然他这样子,那就别怪我。

“大人确定不靠近一些?”

“……”

可以呀!一言不发,眼神都不给我。别怪我。

“裴大人!小女子才想起来了葵水!路途颠簸!不仅自己沾了一身,还染上大人的衣裳!真是不好意思!求大人让小女子进店清洗干净吧!正好大人也换一件新的衣裳!”我面朝着他大声喊,声音大到十里的百姓都能听见。

这一举动实属无奈之举,但为了逃生,我只能抛弃所谓的面子与名节。我必须解开手上的锁链。

可我看他还是无动于衷,阴暗着脸站在那,双手紧握成拳。不来是吧?好啊,那我放大招。

“枝枝……”话还没说完,一只粗糙的手掐住我的喉咙。我一丝声儿也发不出来。

我抬起眼看他,“大人……”,双手拼了命的敲打他的肩膀。

他冷着脸,但嘴角是上扬的,邪魅极了,“忍你很久了,你只不过一个逃犯,本就罪加一等,不管你是活的还是死的,我都会有嘉奖,你若再敢触碰我的底线,试试!”说完,他就放开了我。

“颂千秋,解开她的铁镣,带她去附近旅店五楼,换衣。”

“是。”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回想将才那个被我气哭的少年,和现在眼前差点掐死我的‘阎王’,简直判若两人。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还好,他相信我了。不过对我还是有所防范,竟然选在五楼!他们要是守在门口的话,根本逃不了。我总不可能在五楼跳窗吧?不死也得脱层皮。

罢了,起码手铐能解开,已经成功一步了。先看看地方情况,办法总比困难多。

走进旅店后,他们押带着我走上楼梯。那架势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那个,颂小哥,我不是带着手铐和脚铐吗?也跑不走啊,能别像捉逃犯似的押着我可以吗?人多眼杂的多难看啊。”我虽是笑嘻嘻的,但语气和眼神里却是处处透着无可奈何,低三下四的恳求。

走在我前方的颂千秋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样子高高在上,“你本就是逃犯,身份耻辱,所行耻辱,身为女子的你更该耻辱,身份已如此可悲,还需什么面子?”

这一连串的讽刺,听得我‘震耳欲聋’。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过着我不该过的惨淡生活,我背着我不该背的罪名耻辱。

我听着无法反驳的窒息话语,悲叹为何身为女子要感到耻辱?我虽是小辈,但存活至今,未觉瑶不堪。

我长吸一口气,忍住眼眶中耻辱的泪水。如今可真的没人帮着我了。要是被欺负了,应该还回去!

“什么时候身为女子,成为你可以随意批判我的权利!”我沉下脸,目光中露出前所未有的犀利阴狠,“你我都为人,不分高低!如果真有高低,那也应该品鉴人的言语行品与德,大人今日所言所行皆是贬低传承美德的劣迹恶行!试问大人若没有女子,何来的今日的万千生命!今日大人如此贬低女子,大人又何尝不是女子所生!不是女子所育!”

他听完我的话,很是震惊与愤怒,却又是一句话也道不出来。我望着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讽刺一笑道:“如今,天下开明高尚之人追求平等,窝囊无用之人沿用破袋残方。”

“你争不过我的,别和我争!同样你也斗不过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我们团结,勇敢的很!”看着面前大男子主义的气焰渐渐露愧的男子,我的目光异常坚定。

此刻,我站在一群男人的中间,并不是因为赢了面子而高兴自豪,而是因为我为我们女人们挣了一个理。

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窝囊不思进取的人。他们只知一味的贬低别人,而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他们的结果是被这个进步的时代淹没,再无翻身之时也无人记得他们。

但有些高尚的人尽管脱离了时间,可他们在人们的心里一直活着,重于泰山。

“轻狂!”面前的颂千秋,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最终只留下这一句,便又带着我往上面走。

身边的人依旧扣押着我。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奢求他们的怜悯,我学着舅舅从容不迫的模样,将后背挺得笔直。

这么多年来,我并非无所不学,无所不堪。我的父亲在生前是当朝宰相,我所接受的礼仪教养并不低于公主。只是时过境迁,有李若姣的生活环境,不需要这些礼仪教养而已。

无人真正了解我,其实我会的东西挺多的。

走上五楼后。他们终于解开我手脚上的铁镣铐。

我走进一间房,空间很大,宽敞明亮,布置的也特别华丽。一间房共六个窗户,但是我不敢跳,门外都有人守着,只有一个店小二能进来,给我送一套新的衣裙。

我也走不了,只能借换衣服的时间,多想想办法。

四周转了一圈,大约过了半刻钟。我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真的是太糟糕了。

这时我瞥见案板上的新衣,眼中笑意荡开,办法不就来了吗。

我走上前拿起那件新衣,故意撕开一个洞。随后打开房门,对颂千秋说:“这件衣服是破的,我怎么穿?快找店小给我再换一件。”

他见衣服上确实破损,无奈只能再给一两银子,唤小二上来换一件新的衣服。我转身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等待‘机缘’。

店小二刚进来,坐在床边的我就向他招手,他一脸疑惑的朝我走来,“姑娘什么事?”

我微笑着,让他靠近我些。他倒听话,当真将耳朵凑近。一刹那,我拿起手上的玉枕朝他砸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倒头晕过去了。

这间客房很大,檀木床离门口很远,所以屋内有打击声,门外的侍卫听不见。

看着床上的男人,脑海中蹦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羞怯。我朝他鞠了个躬,以表歉意,嘴里还轻轻念叨,“真是大难临头,此举迫不得已,还望体谅。”

这下脑袋可大了,要脱男人的衣服。可真的有些难以下手,可他待久了,门外的颂千秋一定会怀疑。时间紧迫,我只能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事不疑迟,我快速扒下小二的衣服,还有裤子,然后穿上。

一切完成后,马上端起先前装衣服的木盘离开。

本以为开门时他们会对店小二有所查看,还想着要把头低得很下面。没想到他们一个个站的跟木板似的笔直,一眼都不曾看我。特别好,真的特别好!站姿如此挺直标准,晚上不是加鸡腿,就是加板子。

我轻掩上门,安全起见,离开的时候还是将头沉得低一些。

“哎呀,安全离开!”我心中窃喜。

这一切,还得谢谢那些捕快们训练有素,眼睛只看前方。

逃出那些捕快的视线,已经来到三楼,我庆幸极了。丢下木盘,撒腿就往一楼跑。边跑嘴里还嘀咕着骂道,“哼!阎王少年,还想拎着我的尸体去要嘉赏,要刀子去吧!”

奔跑时,脖子上被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想起刚才他狠厉掐着我的模样就生气,恨得我诅咒他,以后断手断脚!这么喜欢打架,杀人以后断手断脚,看你怎么杀人,自保都难!

再往下一层就到一楼了。这家旅店离裴声枝还算远。天时地利人和,附近的旅店都是三层,颂千秋怕我三楼也敢跳,就只能遵规守矩的去别处找有五楼的旅店,找来找去只有这家店才满五楼,这也多亏裴声枝下达的命令。

正往前跑着,突然听见后面有一个浑浊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正要因身体的本能回头,突然心中闪过一个意识:“这家店没有我认识的人。”

所以是被颂千秋他们发现了。

反应过来的我拔腿就跑。傻子才会停下来。

跑出这家旅店,我观望四周,熙熙攘攘,没有裴声枝的身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他没有来,我就有逃跑的希望。

我往反方向跑,离他和那家旅店越来越远。

我拼命向前奔跑,仿佛脚底都要擦出火星子,但始终不敢停。

停下来,就意味着我的生命也就停止了。

所以不管怎样难受,我都得忍着,只要我往前跑,拼命的往前跑,就一定能活下来!

我一定要活下来。

“王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头顶上方传来冰冷的声音,顿时以让我窒息,失去所有的动力。

我一个心颤,未看前方的路,跌倒了。我此刻顾不得疼,抬头寻找他。这里是一个转角,四周都有围墙,而他就站在,我身后的那一面白色围墙上。

少年一身墨绿衣,颈间红袖飘飘。本是一番良辰美景,但此时此刻落在我眼中确是死神降临,万光破碎。

可我依然没有放弃,咬着牙站起身,双腿间的伤口已不起眼,求生的本能顶着我的意志向前冲。只要我没死,只要我还能动,就不会屈服!

我奋力向前奔跑,心中的小人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尖叫。那一刻我狼狈极了,我不知道跑了多远,双脚像是被固定住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反正双唇已经干到脱皮,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可我真的好累,有一刻觉得跑死了也好。但是我没有。我还那么的小,说不定再拼命坚持坚持,就能重获新生。

跑得越远,身体越沉重。乏力的窒息感,放大了我的恐惧,总感觉背后的那只大老虎在跟着你跑。怎么甩也甩不掉。

“嚓——”这声音好像来自脚下。但我不能停。

正在我跑出下一步时,左腿致命的痛卷席开。痛感使我失去中心,往一边摔倒。

“砰——”我侧身倒地,刺痛,伤痛,骨痛无一不朝我而来。

而我心里想的却是终于能休息了。

我真的是太累了,累到这些疼痛也能麻痹。

我翻了一个身,正面朝上。倾头看见自己左边大腿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往外冒着,而我心中平静如死水。

真逃不掉了吗?真的要认命了?

我看着伤处,鼻腔阵阵酸痛传来,眼中的泪水不断下流,它混着地上的泥土,黏在脸上。

“啊!”我咬牙切齿,忍痛拔出了那柄匕首。然后接着站起来,向前跑!

“哼,自不量力……”身后传来他微弱的嘲讽声。

我没有在意。自顾自向前冲刺,大腿上的鲜血向外流着,一滴滴掉落在地上。我其实特别怕红色的鲜血,只是现在,我不能怕。

“嚓——”又是一刀向我刺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痛感剧烈袭来,我再也没了支撑力双腿下屈,狼狈跪地。这一次,匕首刺入右边的大腿。两腿重伤血流不止,无法行走。

但我依旧没有停。我强忍着伤口的裂痛,十指在地上摩擦着,一下又一下子在地上攀爬着。无比劳累的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很是吃力,手指尖的力度,猛到能在地上抠出十个指洞。地面上一条条红杠皆是指尖磨出来的血。也是我顽强不屈的象征。

“我不能停!我要活着!”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它们是我清醒活下去的银针,不想坚持了,就用它们狠狠的扎向自己。

实在太痛了,我就咬着牙,咬着牙向前攀爬。只要我还能动,就不会屈服。

呼吸时,咽下一口口水,嘴里混合着的血腥味儿在鼻端荡开。浓烈而又卑微。慢慢的,我的眼皮越来越肿,目光涣散,出现重影,连呼吸也变得浅淡。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含着泪,有气无力的说完这句话。最后似是酣睡,我闭上沉重的眼,心中仍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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