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派人来带我走时，我并不慌张，甚至是我一直在等他。我怕的是，他不质问我，让我没有当面辩驳的机会，就这么阴差阳错去地府投胎。
我在带领下走过一条昏暗的长廊，空气里飘着一股血腥味，地板是湿的，像是刚刚冲洗过，水是红色的。
我捂住鼻子，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桥本就坐在里面，他的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抬起头来看向我时，我都认不清是谁。
“呀。”我惊呼一声朝着桥本的方向靠了靠。
桥本顺手把我揽进怀里，坐到他腿上，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腕：“你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
“他叫仇九，他说他认识你。”桥本朝着那边抬了抬头，他声音平淡，脸上也没有表情，眼睛黑沉沉地望着我。
我很熟悉桥本，如果他真的动怒了，不会是这样。桥本不是个没脑子的，尽管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我身上，他或许一开始会怀疑，明面上看起来的确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是细想之后有很多漏洞。
“桥本先生，你信吗？”我嫌恶地提了提裙子，怕沾染到地下的血水。
“就是你，就是你来找我们少爷的。”跪着的人仍旧妄图将脏水泼给我，口口声声说是我策划的一切，目的是刺杀桥本。
我当然想杀桥本，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把散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起身走到妄言者的前面，微微弯腰，与他平视：“你说是我和你家少爷里应外合，我也算得上是让你们家少爷家破人亡的凶手，他凭什么相信我？”
仇九面不改色，张嘴就是把我如何跟他们搭上线，又是如何安排好一切的事情脱口而出，想来是背了很多遍，才能这么声情并茂，要不是我就是当事人，我都要相信他说的话了。
说我是通过龙七手底下的人联系到了仇复生，仇复生一开始并不信我，是我冒险约他们见面，躲过桥本安排的耳目。
我把仇复生安排到桥本身边当司机，让他可以不被怀疑地接近桥本，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一起杀了桥本。
我们等了很多机会，终于在桥本确定好要去公烟馆巡视的前一天，把消息透露给仇复生，还要他先不要露脸，寻找一个替死鬼，好让我自己摆脱嫌疑，另外也能保证他的安全。
包括后面仇复生是故意被激怒，撞开控制他的人，他的枪口对准的也是桥本。我们约好，到时候我就把桥本推到面前挡枪。我就立刻帮他解决控制住他的人。
来之前，我原本还挺担心，人总是会未知的事情有一定恐惧性。来之后，听到这些话我只想笑，虽然我的确笑了出来。
“还是那个问题，仇复生为什么相信我？”
仇九恶狠狠盯着我：“因为你对少爷说，杀了桥本之后，你就嫁给他，你们一起掌控上海滩。”
并且，我还主动向仇复生坦承，我对斧头帮下手都是被桥本所逼，我也跟桥本有仇。
我现在接近桥本的身份，都是仇老师伪造的，我真正的身份是上海前最大的纺织厂的沈家...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只能听到仇九的声音。我愤恨盯着仇九的嘴巴张张合合，注意着每一个字，手掌不自觉握紧，又微微抬起，同时准备着随时动手。
听到这些，桥本也紧张起来，走到我旁边，急切地等待着下文。
仇九咽了咽口水：“你是沈家表...”
沈家两个字才出口，我眼神一凛，要去伸手摘簪子，又在听到表这个字后紧绷的神经放松，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手凝滞片刻收回，轻飘飘地负到身后。
桥本着急询问：“沈家什么？”
“沈家表小姐，沈白凝。”
沈白凝确实是我表姐，我们从小就长得很像，我爹爹常说，要不是他守着我和亲姐姐出生，要不然真的以为我娘生我的时候，其实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我表姐家虽在南京，但是长期居住在上海，能力比我们两姐妹都要强，我姐深居简出，不问纺织厂的事，我又知道在外面玩，只有我表姐能帮上爹爹的忙。
所以爹爹也是有意把她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带着她出席了很多重要的场合，外面的很多人经常会把她认作家里的二小姐。
我不嫉恨她，相反，我和我姐姐还很感谢她，能帮上爹爹的忙。人各有志，姐姐想着把孩子抚养成才，我就喜欢带着龙七到处玩，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情，走到哪儿，歇到哪儿，我们没有透露过身份，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学堂那边，也只知道我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确切的，管家办入学时也没过多透露。
我们三姐妹感情一直很好，逃出来的那天，是表姐代替我死在了那场惨案里。所有人都知道，沈家两位小姐都已经香消玉殒。而南京那边，不敢再与我家有任何来往，权当做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这也是我敢接近仇老四的原因，顶着一张和沈家后人相似的脸，能方便他做不少的事情，比如说，方便他打着我的旗号向那些曾经有受惠于我家的那些人敛财。
同理，既然我是沈家后人，他再装作喝醉的样子把他和桥本联手的事情和盘托出，我肯定会帮他从桥本手里夺权，会想要杀桥本报仇。
但是仇老四也明白什么叫养虎为患，为了防止我不敢回头咬他一口，他利用毒药控制我，如果没有按时服用解药，我就会死得很痛苦。他以此为要挟，要我为他做事情，不敢背叛他。
仇老四开始训练我，教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杀人，教我利用这张脸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教我怎么才能讨好桥本。
他帮我伪造身份，在他安排妥当之后，把我当成一件物品送给了桥本。要我留在他身边套取情报，好让他有朝一日能够取代桥本。
只是他没想到，在我接近桥本的第一天，为了赢得桥本的信任，我转过身就把仇老四卖得干干净净。
桥本捏住我的下巴，颇有兴趣地在我脸上流连。我抓住他的手腕，指腹在上面摩挲。
他松开手，拿起一支烟叼在嘴里。我双眼含着水雾，指尖若有似无地从他胸口游向外衣口袋，从里面拿出火柴帮他点烟。
“桥本先生，如你所见，仇老四，斧头帮那些人并不安分。”我用鼻尖蹭蹭他脸颊，朝着耳朵吐气“如果你需要杀人，我会是一把趁手的刀。”
“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看着桥本的眼睛，真心诚意地开口，将仇老四下毒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还跟他说，我想要活下去。
仇老四死的时候双手捂着脖子，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只有出去的气，没有进去的气。我慢悠悠擦拭着小指指甲里的毒粉，朝他努努嘴，示意看看周围躺着的尸体：“你们屠沈家满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我闻了闻指甲，还是有一股酒味，嫌恶地在仇老四衣服上擦了擦：“这些方法都是你教给我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还挺好用的？”仇老四的脸变得扭曲恐怖，我当着他的面，拿出剩余的解药一包一包地把它们融进酒里，再将酒一点一点倒在地上，我现在笑的应该很恐怖，我问仇老四，“死在你自己的毒里，感觉怎么样？”
仇老四临死前问我到底是谁，我摆出一副好无辜的样子，我本就是沈家人啊，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至于仇老四剩下的药，都被我拿回去，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抹在了桥本喝水的杯子上，掺杂进了我给他的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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