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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的时候问了龙七一句，护士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来给他换药，他说了一个时间，等到下次换药的时候，我踩着点到病房。

小姑娘可能还是生手，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我双手抱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我看着她拿出针剂，手好像有些颤抖。龙七剥了一瓣橘子喂进嘴里，不住地嗯嗯点头：“甜，你们也快尝尝。”

我笑着回答：“龙七爷好大方。”

小姑娘没搭话，全然没有跟龙七单独相处时那样活泼。我并不觉得我的视线有什么问题，只是小护士好像很忌惮我，难不成误会了我跟龙七的关系？

小护士的动作很慢，只是把针筒里的空气推出去就慢悠悠的。是不是紧张？我在想。我看了看她放在手边的托盘，很热心的上前两步：“你...”本意是想安慰她，可今天穿的鞋子实在不方便，身体直直朝着人家扑了过去，连带着小护士一起摔到了地方，托盘上的东西全数倒出来，叮叮咚咚的碎了一地。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龙七想从病床上起身帮忙，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手臂擦在地上，玻璃扎进肉里，我顾不上疼痛，赶紧把被我连累的人扶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不好意思，疼不疼，我带你去上药。”

小护士赶忙拒绝，起身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我拦住她的动作，说什么都要带她去上药，等会儿再来收拾。小护士不想出去，但是也清楚我和桥本的关系，也不敢对我生气，我连拉带拽的带着她离开，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落在地上碎成两半的针筒踢到一边。

我把护士带到外面，看到我们这种情况，医院赶紧安排人给我们上药，让其他人来给龙七上药。我手臂包扎好了，我才溜溜达达地回到龙七的病房。

当着他的面把针筒捡起来装进手袋，也没对她做太多解释，只简简单单一句：“好久不见。”

我从医院离开，不想这么早回公寓，反正回去了也是我一个人。我先去了一趟裁缝铺，想要新做两身衣裳。店主跟我是老熟人，看见我后很热情的跟我打招呼，还邀请我去里屋看新花色的布匹。

看完了衣服，再走进一家咖啡厅，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对着桌子敲了三下，服务员应声而来。我要了一杯咖啡，服务员放到桌上时，碰了碰杯子底座。我点点头，心领神会。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我不动声色地移开杯子快速拿出杯座的纸条。悠悠喝了几口才离开。

回到住的地方，拿着睡衣走进浴室，把门窗都关好，开着水装成正在洗浴的样子。我拿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纸条，上面简短写着几个字，明天见。看完后把纸条撕碎，冲进了下水道。

我想到桥本晚上会过来，虽然他前几天跟我讲了他在准备舞会的事情，会有点忙，除非必要，就不会再来。舞会大概是要为龙七高调复出做准备，也要为龙七答应和日本人合作造势。

可是我今天在医院闹出的动静蛮大，以桥本的性格，应该会来看一眼。果然我想的没错，晚上大概十二点的样子，桥本来了。

桥本看着我手上的伤，很轻柔的帮我擦药：“疼不疼？”

我摇摇头：“本来是疼的，见到桥本先生就不疼了。”

桥本把我揽进怀里：“你就是说话好听。”

“我就只是说话好听啊？”不满地点点他鼻尖“我还甜。”

“你甜不甜，我要尝一口才知道。”桥本被逗笑，心情愉悦的蹭蹭我的脸颊，凑近我耳边小声开口“今天去医院受了伤，以后没事就不要往医院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都听桥本先生的。”

桥本刮了刮我的鼻子：“就是喜欢你听话。”

没等我再说什么，桥本抱我到床上，我乖顺的往里睡把桥本位置留出来，桥本合衣上床，亲了亲我的额头。我躺在桥本怀里，那种如蛇一样冰冷的感觉如入骨之蛆，我抱紧了被子。迷迷糊糊之际，桥本跟我说：“过几天我叔叔要来，你跟我一起去见他吧。”

桥本等我睡着，他就起身离开，动作放的很轻。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睁开了眼睛。既然他不让我去医院，我要想个办法，让其他人帮我看着龙七。

我昨天的手袋被桥本拿走，这我倒是不着急，手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让我感到着急的是，要怎么躲开桥本安插的眼线去约定时间就很艰难，那我要怎么才能躲过监视去和他们见面，而且，见面的地方在哪里？

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地下党合作，行事太过迂回，明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还不讲明白到底要如何行事。可是还没有等我找到如何脱身去见面的方法。一大早，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却找上了门。

门被敲得叮当响，我开门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打扮，年纪挺大，可是穿在他身上，总觉得不合身，像是偷穿大人衣服。并且，我看他，他又有点眼熟。此时他满脸堆笑，脸上很不自然地挤出很多褶子，我不免多看了几眼。

他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小姐，这是您上次在我这里定做的妆奁，昨日晚上才做好，今日一大早就给你送了过来。”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

对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抽烟抽多了，嗓子都坏了。他又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们家的东西实在，用料都讲究，尤其是里面。”

我静默不语，回到屋子里给他拿钱，把钱递过去时，他特别快速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再次重复：“别有洞天。”

男人离开之后，我趴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妆奁，心中千头万绪。再打开妆奁前，我在想上次接头的时候，我把我的疑惑说了出来，桥本本来可以直接杀掉龙七，为什么留他一命？难道龙七手上有什么桥本想要得到的东西？

还有，今天来过的那个男人，浑身都透着一股违和感，在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应该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之前也没见过他，他不在上次接头的人里。那我是否应该相信他？

他说里头，又说别有洞天，应该是在暗示我这个妆奁不一般。是妆奁里面刻了什么东西？可是不是太过显眼了。

突然，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给他递钱，他伸手过来接，就那一瞬间，我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标记，跟我在钢笔故意划的痕迹一模一样。

我浑身一震，想通了其中关窍，明白了他身上违和感是怎么回事。我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

收拾好情绪，我拿起妆奁仔仔细细端详，打开抽屉看里面的内容，还是没什么发现，再抬起放到耳边晃晃，听里面有没有动静，又曲着指节在上面叩来叩去听响声有没有不对。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不合理的地方。

没办法，我只好用笨方法，指腹一点一点地抚过妆奁，在最下面的底座那里摸到了一个凸起，再抬起来看，外观没什么不同。我顺着凸起在那一片摸索，碰到了一个小开关。

“咔哒”一声，底座被我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我把纸张打开，上面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地下党打听到，桥本之所以不杀龙七，一是因为龙七身手确实好。二是龙七在上海还有势力，桥本以为偷袭龙七，就能接手龙七在上海滩的地盘，但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兄弟并不服桥本，一直在给桥本惹麻烦。最重要的是，龙七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主家，也就是爹爹留下来的，金库在哪里。

桥本需要龙七回去平衡他先前的势力，还要龙七凭借他的身手，为桥本打天下。桥本更想知道这个金库到底在哪里，想用这个金库招兵买马，为他的大日本帝国效力。

所以龙七不能死。

桥本只能用把龙七关起来严刑逼供，不敢让龙七在受刑途中死去。所以桥本给龙七注射的针剂没问题，这让我稍稍安心。

我把纸条撕碎了冲走，内心疑惑更重。我爹留下来的金库，我怎么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于，金库这个事情是真是假，我都不得而知。至于龙七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和日本人合作，地下党也不知道。

处理好纸条，时间尚早，也睡不着，索性把房间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把垃圾都打包好，带出去扔掉。我再去了一趟裁缝铺，直截了当的向他们提了一个要求。我要那个给我送妆奁的人，帮我到医院看着龙七。

接下来的几天，桥本带着我学习日本的礼仪，要我在他叔叔面前找不出错误，要让他叔叔喜欢我。又是舞会，又是叔叔要来，还要平衡几方势力，桥本忙得焦头烂额。白天和他待在一起学礼仪，晚上把我送回去，这倒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就趁着晚上的时间，从年轻人那边得知龙七的恢复情况。龙七恢复的不错，就是经常在说伤口很痒，可能是愈合导致的缘故。龙七这几天出汗多，晚上容易惊醒。

龙七出院当天，正好桥本的叔叔来上海的时间。桥本带着我中午去接龙七出院，医院门口站了很多人，还有记者端着长枪短炮，争着要拍下龙七“复活”后的第一张照片。

毕竟前上海滩的王死而复生，这样的噱头很抓人眼球。

龙七在他从前的小弟的簇拥下走出医院大门，即便打着石膏，杵着拐杖，仍掩盖不住他的意气风发。他就该是肆意张扬的，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就都沦为了他的陪衬。

我站在人群里，目光越过很多人看过去。我听不清周围人的吵闹，惊讶，亦或是其他什么。我的全部感官，全数聚焦在龙七身上。

龙七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头直直对上我的视线。我们分离了很久，又好像从来没有分离过。隔在我们中间的这些人，就好像是我们错过的这么多年。在各自涉过黑山白水之后，走过漫长的冬季，才来到彼此的眼前。

我看见龙七的眼睛里盛满了柔情，从前那个呆板，经常惹我生气的保镖，在世事时间的淬炼下变成了变化，成长。唯一没变的，就是我依然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对我的爱意只增不减，直白又热烈。

桥本安排人送龙七回到七重天，让人带我去梳洗打扮，自己一个人去接他叔叔，再把我接到桥本的住宅。我倒是不紧张，只是觉得隐隐作呕，身上的和服仿佛是裹尸布，上面染满了同胞的鲜血，才能有这么艳丽的颜色。

桥本自以为安排的很好，却没想到他叔叔桥本红木再到我的第一眼，就呆愣在原地，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不是惊艳，也不是色欲，是害怕。看着我的眼神，就是看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学着日本人的礼仪向他行礼，但是桥本红木一脸见鬼的表情。在我进来之前，两个人还推杯换盏，寒暄客气。我进来之后，气氛就凝固下来。

桥本很疑惑，我也同样，在我的印象里，我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红木穿着日本人的军装，但此时完全没有军人的样子，丧失了他们日本人自以为的风度，大声喊着要我这个支那人滚出去。桥本也被吓到，安抚着他叔叔的情绪，朝我点点头，要我退出去。

我颔首领命，关上门时，红木的视线仍旧落在我身上。

桥本让人送我回去之前，特意让我把全身的装扮换下来。我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红木的反应这么大，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且桥本有时候看我的眼神，更像是透过我，再看另外一个人。

我跟桥本见的第一面，他就问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本来还以为这只是很常见的搭讪手段，现在看来，里面还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很多事情，一团乱麻，我要怎么才能从这团乱麻里抽出线头来，整理清楚？跟我相像的那个人，跟桥本，跟红木，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什么纠葛？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当中，完全没理会车上的路况，直到一个急刹车，我的身体因为惯性撞上前面的座椅。我透过前面的镜子，只能看见司机的眼睛，有点眼熟。司机稍微安抚下我，朝我点点头，下车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我送妆奁的那个年轻人趁乱到车子旁边，伸手敲了敲车门。我把车窗摇下一点，听见他快速的说了一句话。

“针剂没问题，龙七用的外伤药里，掺杂了鸦片烟膏。”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被桥本误导了。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抓着纸条的手不停发抖，桥本是故意在我面前给龙七注射针剂，为的就是要我对针剂起疑。

又故意安排一个刚出炉不久的间谍在我面前漏出破绽，就是想看我的反应。我惊出一身冷汗，又庆幸无比。还好，还好，我早就把手袋换掉了。

再联想起龙七说伤口越来越痒，不是我所想象的愈合的原因，是鸦片烟膏在作祟。桥本就是要通过方式，让龙七染上毒瘾，方便他控制。还能一步一步毁掉龙七。

即便已经努力克制自己，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在接触鸦片烟膏的龙七，会在什么时候毒瘾发作？

司机回到车上，透过镜子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色应该很不好，只跟他说，回去吧。

最近的天气很不好，天空阴沉沉，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雨滴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的声响，让人心情烦躁。桥本的舞会时间也越来越近，就在六天后。

好在桥本的叔叔红木到了上海，他叔叔第一次见我就大发雷霆，张口闭口就是支那人，摆明了不喜欢我。桥本还要依附于他叔叔，不敢太违背红木的意愿，所以最近只是白天过来陪我吃饭，陪我逛街，晚上不会在这边过夜。

依照红木的意思，我配不上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也就没必要再保护我，不用管我的死活，让桥本把我身边的人都撤了。虽然桥本不想撤，但还是敌不过红木的压力。

桥本深深的凝视着我，好像又是在问我会不会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