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徵：千千结

宫尚角，你可曾想过这回是真的没有亲人了？

☾假如远徵弟弟死在那片飞来的碎瓷下。☽

  （宫尚角你该好好悔过，不是久经沙场吗你那么好的耳力现如今沉溺在温柔乡里连弟弟缀了满头发的铃铛竟也听不到一声吗？！）

                   🌧️千千结

  你尝过心如死灰自刎坟前被救下的滋味吗

  宫尚角可太清楚了。

  要了宫远徵性命的上元节，那个血淋淋的晚上，宫尚角飞出瓷片望向“刺客”审视的眼睛在对上少年圣手满含担忧的目光的那一瞬，这个巍峨如山的男人产生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在他自己几乎身死生机尽断时都没有过的极致的惶恐。他的远徵弟弟重重地倒在血泊里，花纹繁复的抹额甚至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散脱落下来，银铃在漆黑无声的深夜发出最后一阵细碎欢闹的响声…宫尚角疯了似的扑过去，一双粗粝的手抚过少年鲜血淋漓的脸颊，他此刻几乎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只是紧紧搂住弟弟，好像下一秒怀里的小人儿就要飞走似的。宫尚角再也经不起至亲离去了。

  宫远徵不愿意宫尚角进医馆的门，少年口含鲜血不住地催促医官把碎瓷赶紧拔出来，这种时候了，弟弟担心的还是这般血腥场面会让哥哥内疚，他不愿意哥哥脸上出现那种表情——自责、无措、愧疚难当。

  一门之隔，月牙如刀，剜得人心口疼。宫尚角定定地捧着那盏龙灯，心如刀割，追悔莫及。

  他还在追忆往昔。想着朗弟弟。

  医馆的门陡然被打开，一众医官齐齐跪在地上，头死死磕在地面，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看他，宫尚角懵了，他吞了吞口水，艰涩地问：“他怎么样了？”

  死寂，无声。宫尚角倏然拔出刀，几乎要撞开跪了一地的庸医冲到卧榻，为首的颤颤巍巍站起来，一张老脸泪眼蒙眬，哽咽着说：“徵公子…”

  “远徵怎么了？！”宫尚角恶狠狠地揪住老医官的衣领，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噔楞”一声闷响。

  “徵公子，他去了…”宫远徵也是这些老一辈医官看着长大的，天妒英才，谁能想到他遭此横祸竟然是丧了命！

  医官说宫远徵咽下最后一口气还在重复着：哥，粥里有毒，有毒，哥…

  骄傲的天才少年最终还是殒命在这场始料未及的飞来横祸，他还未及弱冠，他还未选过妻，他还从未见过宫门外的花花世界……他死在了他最爱的哥哥手下。他在临终前还惦记着尚角哥哥以至那双美丽的眼睛无法合上，饱留遗恨。

  宫尚角被巨大的冲击震得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一旁医士想要扶他，却被用力一把推开。他趔趔趄趄地跌到宫远徵榻前，少年圆眼如杏，脸上糊着血污，胸口的瓷片已经被取出此时仍在涓涓淌血…

  他怒喝：“你们给他止血啊！立在那干什么！！”边说边把手头的白绢布按在伤口上，不住地说：“远徵别怕，哥哥来了哥哥来了，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魔怔了一样。

  众人不敢言语，宫远徵几乎是一击毙命，强吊着口气到了医馆，他并不想走，奈何早已心脉尽断生机全无，回天乏术…

  老医官颤颤巍巍上前强引着宫尚角血迹斑斑的手到宫远徵脖颈的大动脉处，老人浑浊的眼睛对上他血红仓皇的眼瞳，宫尚角指腹碰到的地方少年一丝脉搏也无。

  他杀了他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

  “远徵啊，远徵！”宫尚角撕心裂肺地喊着，气急攻心陡然吐出一口鲜血来，目光涣散，强打起精神颤抖着手把少年遗恨的双眼轻轻合住。

  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宫尚角整个人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打些水来。”宫尚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寸一寸擦拭宫远徵的皮肤。解下两只宫远徵发梢的银铃系在手腕。下人换了一盆又一盆水，凝重的血腥气包围着宫尚角，他的眼底一片沉寂，直到宫远徵穿好衣袍入了棺，进了宫门祖陵。

  一夕之间，青丝华发，再见宫二时，只见冠绝天下的宫尚角霜发满头，孤影如灰。

  宫子羽一行人惊诧于他的淡然，暗暗咋舌，没有人追究宫尚角的责任，众人深知没有人比他宫尚角更痛。上官浅想要为宫远徵丧仪做些什么却被宫尚角狠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几步，咽下了所有的言语。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了。

  所有人离开祖陵的那晚，也是一个银月高悬的寒夜。

  宫尚角怀抱着宫远徵的碑，上面写着“宫尚角弟宫远徵之墓”，宫尚角舌战群长，一己之力强行说服宫门众人，悖了宫门百年传统，修改碑文，他知道远徵弟弟只想做自己的唯一的弟弟而已，从前总让他难过，这一次总要遂了他的愿吧。

  从幼时聊到今朝，宫尚角对着孤坟谈到天明。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天光乍破之际，宫尚角含笑挥刀自刎。

  他捧着那盏龙灯，两只银铃清音如旧，“铃铃”作响，宫尚角知道远徵弟弟怕一个人，偌大的宫殿沉默太过孤单，绑着小铃铛也好有些声响，冥府之路上不至于太难捱，于是只拿走两只银铃。

  哥哥这边来陪你了，远徵，你莫怕。宫尚角倒在朝晖里如是想。

  他被救起了，是守陵人发现了他。

  宫尚角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宫远徵坐在秋千上，夕阳温暖，洒在少年身上，说不出的美好。

  “哥哥，远徵不怕，远徵想要哥哥替远徵好好活着，替弟弟看看未曾见过的山河风光。”

  “哥哥，你其实在意宫门的每一个人，对吧，做你想做的事吧，弟弟会在天上守着你。”

  “哥哥你别怕，哥哥…”

  宫远徵的身影消散在一片温柔余晖里，只有杳然余音唤着：“哥哥，哥哥…”

  宫尚角睁开眼，脖颈一阵刺痛，床前围着一圈人，焦灼地望着他。

  而后宫门生变，合宫之力击退无锋，上官浅被宫尚角斩于刀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只是有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内忧外患平息之后，宫子羽也有了掌舵宫门的能力，宫尚角离开了宫门，带着宫远徵的银铃和那双金丝缠线手套远走，去看山河盛景，无限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