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权路亦是黄泉路

刚上完早朝,御花园,裴殷在羊肠小道散步,他一向不喜穿得过多,却又畏寒。

身子却支持不住他穿得如此淡薄。

所以他每到天凉时,身旁必定会持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里头还有人细心搁置了几味性平的药材和透着竹子和雪松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以便于今日只着一身白锦袍纹鎏金龙纹，早晨有些闷热，于是脖间肩间未戴狐裘,他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冷风中。

小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顶,乍眼一看好似白了头。

裴殷摇摇手:“你们下去吧,朕自己走走,”

“是。”

一阵脚步声传远,御花园一下安静下来,裴殷敛了敛眸子,无神喃喃：“天愈发凉了。”

身子一阵阵瑟缩在提醒着他寒意更甚。

裴殷叹口气,不知在叹息什么。

裴殷无意一瞥,看见了冒出枝头的娇艳梅花,唇畔落了几分温柔笑意。

有人偏爱毛茸茸的狸猫，或者奢美的华服首饰，可他偏爱凛冽的梨花同梅花。

他伸岀修长的手去抚摸梅花，瘦的手指骨节分外突出，乍一看有几分唬人。

他肤若凝脂,似是大病初愈,看起来有些病态,浓密柔顺的黑发用白玉暇冠束起。

这才添了几分精神，但仍是不难看出他的虚弱,尽管如此依旧人比花艳,似是锦画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下凡。

那人轻轻走进,黑靴轻踩在雪中,发岀微乎其微的闷响,不知是裴殷逗花入深还是这人出入神出鬼没。

一向警觉的他没意识到后面来了人。裴殷眉飞入鬓,一双凤眸亮晶晶似是有万朵烟花齐绽,竟乘满了天下尽数的美景。

无人敢打搅他的兴致，可就是有些人当了那不识趣的人。

侧面他的鼻子挺拔直立,苍白毫无血色的薄唇微掀,陛下心情定是极好的，他心想。

突然肩头一重,裴殷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识的立马回头，撞进一双深邃带着无限温情的黑眸,裴殷微微蹙眉。

“温太傅······”那人声音不重却叫他一晃。

温夫晏这才点点头,修长骨感的手撑着一把白伞，“陛下,您大病初愈,就不要穿得这么单薄了,要好好注意保暖才是。”

温夫晏温和的嗓音如同泠泠泉水,裴殷低眸看上自己批在肩头的狐裘大衣。

却又想到什么,立马侧身看向被自己刚刚一不小心甩手而过而落了一地的梅残花,心疼的蹙眉。

天家的孩子，从小被勒令习武,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保全自身。

一朝帝王不拥有半般武艺，说不定不知何时便丧命于在这狡诈危险的深宫之中,丧命在争权争利的路上。

皇权路,亦是黄泉路。

这是任何一个登上帝位的人要做好的顿悟，而他诞生在天家,就做好了生在天家，死在天家的顿悟。

也要做好他这一生注定无悲无欢的真帝王。

裴殷一双凤眸微阖。

长又密的睫毛微颤，苍白的薄唇微开,下颚微微颤抖，虽然早便做好顿悟。

想来这般早早定下不属于他的帝王生,还是扼不住的悲恸哀痛。

温夫晏刚从地下落那一地的梅花移开眼神，裴殷的神情直直撞进他眼底。

温夫晏浑身一怔,连他自己都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为什么要这幅表情。

温夫晏屏住呼吸,深呼气阖上眼,再睁眼他还是那个雷霆万钧的大龙朝皇帝。

意气风发,引得人纷纷侧目,想到这他的眸色又浓重了几分,意味不明。

我是为你回来的

“太傅说得对,”裴殷这才接嘴,温夫晏继续一怔’裴殷的嗓子是极好的,他嗓音低沉沙哑。

似乎是被浓雾雨水浸湿了一般蛊惑人心。

温夫晏拢了拢眉心,寒风又阵阵刮来“陛下天凉,刚下朝，回寝宫批折子吧。”裴殷敛眸，摇头:“不用,朕想再呆会儿。况且朕有手炉,无碍,”

抬手一抓，却扑空。

温夫晏哂然,伸岀只如瓷骨般的手指指了指不知何时放在石子路上的手炉,“陛下说的莫不是····”

他话未说尽。

裴殷偏头去看看，暖手炉的可供换炭的细密铁网里可以窥见，里面原本早朝前放置的红箩炭与草药如今成了一堆一阵风即可刮走的炭灰。

裴殷一怔，咬了咬牙根，因为心情有几分愉悦，他不禁哑然失笑,“朕知道了,这就回。”

裴殷弓下腰,提着手炉步子稳扎的远走。

“太傅,告辞”

那人背过身子，才同他道别。

温夫晏点头,目送他远去,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从口中轻启,引得枝头梅花轻颤，又扰了哪人的分寸。

到了承德殿,坐在玄关门口百无聊赖的应央，听到了脚步声,抬头。

“相言来了?”声音柔暖。

裴殷点点头，跨进门槛，拉开玄关，放下手炉,失笑:“阿央的听力,可谓是愈发的精准了。”

应央浅笑,裴殷走进,应央站起感知他在什么方位,手搭在狐裘上,一怔,恍然。

“相言去御花园可是遇上了温太傅?”

裴殷笑:“你怎的知道我去了御花园且遇上了温太傅?”

应央回答的不疾不徐:“相言你身上有股花香味,留香这么久的花,我想是只有御花园的,相言你呢虽畏寒,却极不喜穿得过多…”她思忖几下，“这狐裘怕是只有温太傅才会给相言的,这竹子浮雕的花纹,这宫里,也就只有温太傅一人持有。”

裴殷听了她的说辞,眼中的柔情似是化作一汪清水,

“阿央真聪明…”他温柔开口，毫不吝啬赞美。

应央咧开嘴,“相言你定是手炉烧没了,且是烧成了炭灰，被温太傅支着回来批折子的,”

一时他没开口。

应央用手捋了捋鬓角,有着轻微的松痒，不知什么东西细细插进了发间,指尖探到了物品，她晃神。

“相言,你插了什么在我发间?”

裴殷笑得如沐春风,“梅花,”

应央咯咯笑，尽力嗅着空气中淡薄的香气，好像花开在眼前。;“可惜我看不见,”

裴殷刚插完花的手滞在空中。

唇畔漾开温柔的笑:"很美。”

应央抿唇浅笑,“那是自然,"

片刻,应央出声,故作佯怒，“相言休要转移话题,是不是？”似是意有所指。

裴殷嘴角的弧度未减,“是什么?”他轻轻调笑。

应央听了,知道他又耍赖了,轻轻地锤了锤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很像撒娇。:"可是被太傅支回来批折子的?”

裴殷笑意愈发浓,可惜她看不见,想到这他眸色深了几许:“不,我是为你回来的,”

应央顿住,哪知他这么直白。

呼吸被遏住,有些愣住。

风刮乱了她的鬓发,或许是那花插不稳,只一阵风便轻松刮走了。应央没反应过来,那双无神却漾水的剪水瞳尽是懵懂。

裴殷又靠近一点,轻捋她的鬓角:“你没听错,我是为了你回来的,”鼻尖险些靠上她耳廓，感觉到了一点酥麻。

应央浑身遏制不住的一怔,只一瞬，应央轻踮脚凑近他,贴着他的唇，他的唇温热而软,和他这个人一样。

裴殷心被挤压，轻拢她进怀,轻轻描摹她的唇形。

应央一阵脸红,缩回了身子，像只缩头乌龟。

裴殷将头搁在她的脖颈处低低笑开。

应央羞得双颊红霞,可唇畔却落了几分笑意。

墙后的一抹白滞留片刻,须臾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