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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廊桥遗梦消残酒

  自思岄接到东宫中去住,怀瑾行事更为温柔体贴。杨勇见爱妾高兴,加之思岄也懂事,于是更加百般顺着她娘俩。一时,三人之间和和睦睦,好像真的是一家三口。杨勇别的姬妾心生怨恨,但也无法可想。几个惯会生事的,便没事跑到元氏那坐着,和元氏拉近乎,指望元氏能替她们报仇。

  这一日,杨勇在怀瑾房内用膳。杨勇、怀瑾和思岄三人围在一张小小圆桌上吃饭,倒也温馨。今日的汤是西湖莼菜羹,是从前南陈宫中的味道。怀瑾不禁有些伤感:自己原是太子妃,而如今成了他人的侧妃。这做汤的伙夫,也是一并做了亡国奴的旧臣臣子罢!可怜思岄……

  “唉。”怀瑾轻叹一声。

  思岄奇道:“娘亲,怎么了?您不爱喝这汤吗?岄儿觉得可好喝啦!”

  怀瑾道:“岄儿自打没出生就爱喝这汤。这本是平民百姓爱做的,往年宫中并不常做。怀了你之后,一夜,我特别想喝这道汤,从此这汤才成了定例。”说着又叹一声,“如今又是画莲的好季节了,可再没有哪个孩子……”

  怀瑾哽咽了一下,问思岄道:“孩儿,没有兄弟姐妹,你可寂寞?”

  思岄乖巧道:“岄儿在娘亲和太子殿下身边,已经很知足了。岄儿不再要求什么。”

  杨勇先见爱妾伤心起来如同一朵小白荷花渐渐浸没在汤池中,自己先揪起心来了。及至听怀瑾自怨自艾如今不见怀孕,激动不已。再听见思岄用童稚的语调安慰妈妈,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当下便下定了决心:“云儿何故如此酸心?自岄儿住在东宫的那天,本宫便说过,岄儿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本宫的女儿。如今本宫求父皇正式宣告岄儿是我的女儿便是,你不必再难过了。”

  怀瑾又是含泪,当即跪在垫子上道了谢:“臣妾一身一体,全赖太子殿下。如今太子又如此优待臣妾的女儿,太子对臣妾母女的恩德,至死不忘。结草衔环,必当以报!”

  杨勇拉起怀瑾,笑道:“爱妃又言重了。只要爱妃高兴,要本宫做什么都可以。”

  怀瑾马上像思岄道:“还不快谢谢你父王?”

  思岄刚要行礼,就被杨勇大笑着抱起来放到膝上:“既然都是一家人,便没必要如此客气。”

  思岄头发上飘着甜香,是她早上吃糖不小心粘在头发上一点,没及时擦干净沾染的。杨勇看这孩子,越看越喜欢。俯身在思岄脸上亲了一下。

  一家人?怀瑾看着杨勇亲自己的女儿,脸上是一副感激欲泣的模样,心里却恶心得直发抖。你怎配做我孩子的父亲?我们一家就是被你和你的父亲兄弟拆散的。

  爱我吧,爱我的女儿吧,你越爱我们,等我们抽离的时候你越痛苦!女儿啊,娘亲和你都在忍耐,再多多忍耐些吧,直到为南陈报仇的那天!

  而此时,杨勇的热情就像盲人一样,不怕黑暗。用完午膳,杨勇就急匆匆出门,进宫谒见父皇母后。

  杨坚正和独孤皇后小酌午憩。虽是午憩,但独孤皇后仍不减国母风范,发丝一丝不乱。杨勇上前,一礼及地:“父皇,母后。儿臣今有一事相求。”

  “何事?”杨坚问道。

  杨勇把云怀瑾接女儿陈思岄进东宫,自己以认思岄为义女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儿臣以为,夫妻父母子女之间,最应该互相亲爱。如今我既认了云氏之女为义女,则应该视如己出。儿臣求封陈思岄为大隋县主。思岄本是南陈的郡主,如今封为大隋县主,也不为过。”

  杨坚和独孤皇后一时间没表态。陈萱嬅正在独孤皇后身边侍候,这时忽得跪下:“请恕微臣插嘴。愚以为太子这请求不妥。我陈氏能有一席安身之地,本已感激涕零。何况侄妇云氏,如今在太子身畔侍候,以属意外之荣耀。怎能还有别的奢求?太子殿下,这事万不可。莫非是云氏爱女心切,出此下策?”

  杨勇忙道:“这和她无关,是我一人的主意。儿臣发誓,云氏并不知此事。”

  杨坚与独孤皇后对视一眼。独孤皇后的眼睛,看上去像是空气里还含有露水的清晨。虽然青春不再,但杨坚看着发妻,仍觉得感情的余韵犹在。他理解儿子,爱一个女人,自然也会爱她的孩子。何况,陈思岄是个女孩,留着也没什么后患。待她长大,还能代替真正的杨家公主和亲。

  他的心思便有些动摇,只是不能答应得太快,这毕竟是个前朝的皇孙。于是,杨坚对杨勇道:“你所求之事,朕与皇后会好生思量的。你且回去罢。”

  杨勇本想让父母答应尽快发诏书昭告天下,但他们是父子,更是君臣。父皇不松口,他也不敢催促或暗示什么。只好答应了,回东宫去。

  他走的时候太急,惹得爱妾有些担忧。杨勇想着,回去与爱妾慢慢细说这件事。进了院子,远远地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杨勇的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再走近两步,见思岄站在窗口,沉静得像是一道彩虹横挂在平息下来的暴风雨的大门口。

  见了他,思岄大喊一声“父王!”,跑出来迎接。杨勇一时高兴,把她抱起放在肩上道:“乖女儿,父王今日求了皇爷爷,你马上就要成为大隋县主了!”听了此话,怀瑾又深深地道了谢。思岄又笑又闹,像是跳过巨砾逃跑的瀑布,像是绿竹的最高枝,在不息的风中飒飒地响。

  杨勇站在院里这么一说,这话想不传到元氏的耳朵里都难。早有些虎视眈眈的姬妾布置在怀瑾那边的眼线给主子报信去。而那些女人,又巴不得邀功似的去把消息告诉给元氏。

  元氏一听,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夫君不仅认了那个贱妇的孩子作女儿,还要求陛下给封赏?这不就和殿下的亲生骨肉平起平坐了吗?趁皇帝还没下诏,元氏急急出门进宫。

  进了宫,一见杨坚和独孤皇后,元氏也不顾平时的温雅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慌得皇帝皇后连忙让左右把她拉起来。赐了座又赐了茶,独孤皇后柔声劝慰,让她慢慢说出委屈。

  元氏一副恳切的模样:“皇上皇后请三思:我朝待先朝后人已经够仁慈宽厚的了,若要还对陈思岄加以封赏,儿臣认为这必是将来之隐患。现在是县主,一步一步地,将来还可能加封成公主。若到了成年,教不臣之人娶了去生出儿子来,那可也是南陈的血脉。岂不是我大隋的人祸?”

  一番话说得杨坚和独孤皇后都拧了眉。杨坚思忖再三,不得不承认元氏的话确有道理。那么立县主这事,只好束之高阁了。

  这是她的胜利吧,元氏心想。只是夫君知道,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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