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出了慈宁宫,外头的天色正好。
沈芷衣跟在她身后,吐出一口浊气,腥风血雨,她还是察觉到了吧?
因着昨日的玉如意与翡翠镯一案,许久的风平浪静终究是打破了,皇宫内上上下下都要洗刷一遍,逆党余孽都要杀掉,一个不留。
“阿黎……”
萧黎回头对她一笑,笑得开怀,却难以窥见那杏眼的底端。
“走罢,还有一堂课呢,这可是你花那么大心血求来的读书机会。”
*
奉宸殿。
萧黎坐在座位上,垂眸看着宫人发下的书,赫然写着“女戒”两个大字。
第一篇《卑弱》。
张重站在案台后讲述,“古时候,女婴出生数月后,都不能睡床榻,而是使其躺在床下,以纺锤玩乐……”
萧黎垂着眸,目光幽深,眼底深处戾气横生,那是一种杀了很多人还能风轻云淡,看淡生死的随遇而安。
不得不说,萧黎与与谢危不愧为亲兄妹,属性有一定重合。
谢危是圣人皮囊下的魔鬼,厌世偏执。
萧黎是温和骄阳下的荆棘,她会收起刺,对一个人很好,她也会亮起刀剑,送人遁入轮回。
上一世,沈芷衣第一次见到《女戒》这种书,是在凤栖宫。
沈芷衣只觉得窒息,像被人狠狠掐住脖子,苟延残喘。
密密麻麻的疼痛包裹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谴责她。
都是因为你,她才要去和亲的。
你是长公主,该和亲的是你。
你害死了她。
凭什么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却在雁门关外被践踏而死。
她不该给你玉佩信物保命。
你是罪人。
不!
她不是,她不是……
“吱嘎,哐啷!”
姜雪宁却是豁然起身,用力把自己面前的书案一推!
书案倒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书案垒着的书本和笔墨全部都倒塌滚落下来,一片乱响,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
姜雪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重胡子都气歪了,嘴里说着污秽之言,足足骂了已经走远的姜雪宁小半个时辰,索性《女戒》也不讲了。
沈芷衣有些艳羡。
姜雪宁能毫无顾忌地甩脸色走人,她却做不到。
长公主这个名头,她得担着。
张重骂骂咧咧的半个时辰,萧黎心却静的出奇,只垂眸练字。
待这堂课过后,萧黎才重新抬头。
下午她还要去练琴。
心中憋了一口气。
说好的自由身,时间任她安排,上午的两堂课上完就近午时,下午还要去偏殿学琴,哪还有多余时间!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下午学琴时她就和谢危吵起来了!
奉宸殿偏殿。
谢危一脸森然的看着坐在软凳上,一脸悠悠然的萧黎。
显然,谢危没吵过萧黎。
良久,谢危才平复心情,因着玉如意与翡翠镯一案,他在宫中的势力大部分被拔,公仪丞那老东西也不知道在哪,已经两天没睡好了。
谢危恢复平日的温和圣人形象,还算平和道:“你今天吃火药了?”
萧黎侧背对着他,想起刚刚谢危看她的眼神,极力克制着心中蔓延的恐惧,强装镇定,轻快道:“先生说什么就是喽,学生哪敢多言?”
刚刚谢危说一句,萧黎顶十句。
句句诛心。
‘先生看着气色不太好啊’
‘四舍五入,先生也快到而立之年,身边怎么连个称心的人都没’
‘我前些日子看到先生身边的刀琴公子进了赌场’
‘……’
现在风轻云淡说出这番话的也是她。
谢危眼角一抽,沉声道:“你现在是越发放肆了。”
萧黎抿了抿唇,“那先生是没见过更放肆的。”
“你这般顽劣……”
谢危话音未了,萧黎便打断道:“京城还没人敢顶撞本郡主的。”
当然,顶撞和教育是两回事。
嗯,然后……谢危不理她了。
她就在那坐了半个时辰,处理公文的谢危才重新看她,沉声道:“你先回去罢,好好静静心。”
学琴成了辩论赛。
到时候琴没练好,反而练出一副颠倒黑白的口才。
“……”
殿内独剩谢危一人。
偏殿静悄悄的。
昨日焚过的香已经冷了,徒留一炉没有余温的残灰。
谢危目光落在那张琴桌上许久。
少女悲愤的声音恍若犹存。
‘是,我纨绔,我不服管教,我就是一个被人扯来扯去的木偶!’
‘先生这般温温和和的圣人,又何尝不是权利下的木偶?’
谢居安看透人心。
萧黎看清世俗。
是啊,他们都是权利下的牺牲品。
他们清醒的活着,在泥潭中挣扎,渴望光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