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落雪(六十四)

窗外月色朦胧而清亮，好似与那一晚也没有什么不同，楼微之垂眸笑了笑，才道:

楼微之“师姐，你知道的，我是师父捡回来的。”

她没再唤“任辛”，而是叫了“师姐”，那个遥远得有些陌生却又如此熟悉的称呼，恍惚间好似把人拉到了好多年前。

楼微之“那一年我四岁，很多事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师父的背很宽，步伐很稳健，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了云隐山，说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师父，我的家人，说我还有个师姐，要好好相处。”

楼微之声音悠悠:

楼微之“我记不得我是谁，师父给我取名楼微之，楼微，危楼，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又该是谁……”

楼微之“师父教我习剑，教我权谋，教我做人要如君子坦荡荡，要心有所念，胸怀家国，他给了我搅弄风云的能力和志向，却又要我纵情山水，远离朝堂，做万千人中的某一个。”

楼微之“我不懂。”

楼微之“为什么你可以出世，你可以为了昭节皇后进入朱衣卫，我却不可以？”

楼微之声音沉了沉，眼里仿佛裹挟着万千思绪，让任辛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双眼眸，而是一片翻涌的汪洋，平静之下潜伏着绵延不尽的危险。

楼微之“七年前，师父死了。”

楼微之苦笑一声，道:

楼微之“你也疯了。”

楼微之“我救了你，谁来救我呢？”

楼微之“我也快疯了。”

楼微之顿了顿，而后继续道:

楼微之“师父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他说我父母死于非命，他也说爹娘很爱我，要我长成一个灿烂的人，但又告诉我不要复仇。”

楼微之“我想师父还是不够了解我，我楼微之从来不是心善的人，若我爱一人，能为之生，替之死；若我恨一人，哪怕不知道他是谁，也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爱恨或许起于瞬间，但从来长久。”

楼微之“师姐，我从不骗你。我说我要掌天下刑讯，要让死人开口，不是假话。我那时舍不得师父死，更不甘心他就这样死了，留下两句话让我猜，恨不得让他就这样活过来，至少多说几个字。”

楼微之“可是人死怎能复生呢？其实死人身上也有很多答案的，但他是师父，我岂能扰他的安宁。整个大安秘密最多的是都城，都城秘密最多的是紫衣卫，我选了它，唯此而已。”

任辛静静听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开始以为是微之变了，魔怔了，殊不知那个她说过要永远护着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悄悄走了很久很久，才不经然变成了如今模样。

任辛“微之，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楼微之“找到了啊。”

楼微之笑意变得漫不经心，袖中银针滑至指尖，又倏地迅疾透过窗射向远处，擦过院中一株桂树，扫落一点鹅黄后没入树干中。她笑意逐渐放大:

楼微之“李隼。”

楼微之“师姐，我是一定要他的命的，他该庆幸现在局势未乱，他还有点作用。”

任辛“他是杀你父母的凶手？”

楼微之“二十七年前，李隼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夺嫡之争残酷，父亲无意帝位，却也还是因为这一身所谓皇家血统死于倾轧之中，母亲殉情，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

楼微之“那一夜，李隼杀了三个皇子。”

而她父亲，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