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思绪收回，崇明看着崇仲承说：小虎儿此行去朝歌，危险重重，你知道他的性格，况且商王昏庸无能，我很怕，他去了就回不来了，仲承，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讨厌他，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出事。

崇仲承在听到崇应彪被送去朝歌这事也狠狠震撼到了，他惊于父亲的无情，也惊于一些自己不想说出来的原因，只是闭着眼，隐隐感觉兄长会做出什么大事来，在母亲刚离开的那段间，变的不只是自己，哥哥的改变也能感受到，血浓于水，崇明眼里化不开的悲伤身为弟弟的自己怎么会感受不到，可太无力了，之后哥哥突然的改变，每晚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的床头熟悉的目光，都在提醒着哥哥的压力多么的沉重，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对崇应彪那么器重，但从前哥哥对自己的付出，让崇仲承下定决心支持哥哥将要进行的一切行动，再睁开眼，对着崇明说到：我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为你，为他，为我自己，也为了.. 母亲。

崇明惊异于二弟的聪慧，也在心中升起一丝宽慰，仿佛有这一句话，接下来的路再不好走，崇明也有力气走下去。少倾，抬手摸了摸崇仲承的头，微含着泪轻笑着说：我的小仲承长大了，母亲看到该多么高兴啊。说罢，把崇仲承搂进怀里，认真体会着温暖的亲情，像寒冬里的点点星火，给人以希望。

拥抱过后，崇明对崇仲承说：接下来属于我们的路都会很累，我们都不要退缩，好吗？这话像是对二弟说，也是对自己说。

崇仲承郑重地点头：我会努力不脱你的后腿的！毕竟，我在这北伯侯的领地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公子！

崇明微点着头：那就超越我，超越我成为这北国第一公子，让父亲更器重于你，这是我对你唯一的一个任务了！

崇仲承眼眸微震，超过哥哥吗，这好像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事，哥哥这是要... 崇仲承仿佛有种雏鸟离巢的剥离感，先是母亲，现在连哥哥也要...

沉默半刻，“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会在，不止在身边，更在心里。”看出崇仲承震惊失落的样子，崇明想自己的二弟大抵是猜到了什么，这样对仲承好像不公平，但在北国，仲承还是安全的，但小虎儿，送走小虎儿的前几夜，总会梦到虎儿被一卷草席裹住送回北国，那没有丝毫生机的面庞一直是崇明的噩梦，所以崇明麻痹自己，如果父亲看到二弟比自己更有价值，那么二弟的生活想必是不会差的...

“我总有一天会超越你，成为北国第一公子的！”看着仲承坚毅的目光，崇明如毛线般纷乱的思绪渐渐被抚平。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虎儿回来的”

“期待再次与你们重逢之时”

春去秋来，崇仲承的名声在北国民间、士大夫之间越来越响亮，北国双壁的称号渐渐取代了北国第一公子，北伯侯虽失望于长子为了一个弃子而消沉，但次子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索性也不再对崇明施压，转而培养起崇仲承。

在又一次拒绝参加秋猎的某个午后，郑夫人召了崇明谈话。

房间里的物件都摆放得整齐，房间风格也跟郑夫人一样一丝不苟，香炉里燃着草木的熏香，崇明进到屋子里便看到郑夫人在对着卜卦的龟甲跪拜。

“都出去吧。”

“是，夫人。”

在侍女们都鱼贯而出后，昏暗的房间内重新陷入了寂静，崇明琢磨不出郑夫人要说对自己什么，郑夫人是一个严格正直，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好人，从未克扣过自己跟弟弟的用度，甚至对自己跟弟弟比对她亲生的孩子都好，管家有方，松弛有度，府中这些年被她经营得很好，但她是神秘的，崇明曾打听过郑氏一族，在他们的口中，郑夫人与普通贵女无二，但崇明总觉得不是这样，可又无从考究。

“世人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少时也是喜欢看些卜卦算数类的书籍，但我的家族不允许我这样，在郑氏一族眼中，少有聪慧的女子都不是可以拿捏得住的棋子，为了活着，我遵从他们的意愿，学习执掌中馈的知识，拿捏下人的方法以及... 勾住夫君的手段，府中女子皆是如此，我亦是如此，直到家族推我成为你父亲的续弦，我总能有意无意的听到关于你母亲的事，虽然他们不屑于你母亲的行为，但没见到你们兄弟二人之前，我总觉得那样纯真的女子，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她不该是那样，我也不该是这样，但我还不敢，我的母亲还依存于郑氏一族生存，所以我不得不嫁，进府之后，我总觉得自己才不是北玻侯府的夫人，我是鸠占鹊巢的强盗，虽是身不由己，但确是毁了你母亲的家庭，我初时总不敢看你们，也不想跟你们的父亲共处一室，直到看到下人在克扣你们的用度，我站了出来，我看到你们的样子，又再次被你们的母亲震到，我想她大抵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女子，因为孩子是母亲的影子，我透过你们的眉眼，总能看到你们母亲的虚影，她好像在嘱托我好好经营侯府，好好待你们，所以我对你们视如己出，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我离开人世... 直到”

郑夫人的自叙停顿了一下，接着不徐不疾地说...

“直到我怀了彪儿，这一刻总归还是来了，我总不愿承认我背叛了我自己，在我活着的前半生里，我身不由己，我不能活的聪颖，我不能自由，我选择不了我成为怎样的人，我也总麻痹自己，麻痹自己就该这样，直到再也瞒不了自己的那天，身边的眼线给我母族通风报信，一封警告信传来，郑氏一族让我拼尽全力扶持这个孩子，他们的野心真是显而易见，所以我恨我怀了一个不适宜不得不生的孩子，但我隐瞒了下来，在那天晚上我与你父亲大吵一架，仅仅因为你母亲看过一本书，我逼他怀念亡妻，我自己抹不掉的羞耻，他也不要独善其身，但我低估了他的无耻，仅仅一个封号加上一件本该做却不做的事，让他的美名更上一层，那个时候我才深感无力，禁足的两个月里，我想明白了很多，所以我放出了我怀孕的消息，呵呵，他看似重视这个孩子，其实也不过是忌惮着我母族，他明白，我的母族重视这一胎，所以他任由我生下他，不痛不痒的赐了应彪的名字，我想他是想除掉他的，但一直不得手，我起初也是恨这个孩子的，但失去他的这些年，我才发现我错了，我错得离谱，孩子是无辜的.... ”

郑夫人的声音渐渐哽咽，抬手拭泪，转过对崇明说：你要离开北国前往朝歌，对吗？

不等崇明回答，郑夫人继续说道：不管你是要留在朝歌，还是要把彪儿带回来，我都很感激你，过去我从未做过一位的合格母亲，彪儿走后我才常常觉得悔恨，我想你给我的彪儿带些话，说母亲意识到自己错了，母亲很想他，如果还有机会，母亲定会对他好的...

等到郑夫人的情绪平缓下来，将挂满脸颊的泪擦掉，又说：你离开北国前往朝歌，北伯侯必不会同意，彪儿作为弃子已经被送走了，你这些年的反抗他虽然都忍受下来，但他不会允许你也离开北国，你如果偷偷走掉，这一路上，我想你必定会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我为你准备了仆人与物资，希望能帮助你到达朝歌。

崇明怔住了，片刻说道：多谢郑夫人相助，话我会带到的... 我们从未怨恨过您，您是除了我母亲，对我们最好的人了，我跟感激您对我们的照顾，家母临终前嘱托我要敬您爱您，想必也不会责怪您的，您不必再自责了...

一滴泪从郑夫人眼角划过。

“是吗？那就好... ”

“你不宜留在这里太久，去吧，做你要做的事吧...”

“儿子告退”

在关上门之前，崇明隐隐听到郑夫人的声音...

“保佑我的孩子们都平安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