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梦

自那日城门相见，萧定就把他悄悄安排在一处，后来又于某一个夜间，萧定突然与他谈论一些以前萧定从来不屑于说出口的话。

其实他们两个纠缠这么久，默契还是有的，陈则铭于是乎从这位皇帝陛下的话里拐弯抹角的听出了话背后的意思。

萧定想让他留下来，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陈则铭留下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萧定显然也知是道这一点的，却还是借着那夜的话题微微吐露出这个意思。

陈则铭看向窗外，如今又是一个诗词偏爱的季节。窗外树干粗壮，树根紧紧陷入泥土之中。而树枝上零零星星的薄叶也透着微红的颜色，像是夕阳落下时天空的余晖。而地上的附着的枯叶颇有萧条的意味。

这个季节里，总是挡不住落下的黄叶。明明上午还有人清扫过，而现在又是一地飘零。

陈则铭已经过悲春伤秋的年岁了，虽然年轻时也没有过。所以他只是静静坐在庭院，感受着头顶的明日渐渐滑向西边，将地上的影子拉扯扭曲。

他安静的感受投照在身上的温热渐渐消失化为微冷，夕阳渐渐退下，像极了一个即将退去的时代。

他总是有一种源于精神上的倦怠，偶尔喝茶时看着杯中倒映着他依旧俊美的面容给他一种他还年轻的信号，可是精神上的疲倦却提醒他，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陈则铭在这里其实很少会想起他少年时拥有抱负的那种热血，也不怎么想起年少时期盼金戈铁马的那种激昂。那些鲜活的旧时光早已离他远去了，记忆逐渐褪色，在追究却恍如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如果他有幸见到少年时期待精忠报国的憨直模样，说不定他还会觉得非常幼稚。

月光悄悄钻进杯中，茶凉了。

陈则铭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无意沾上的灰尘，回到了屋里。

烛火将这位将军的面容映衬的更加柔和精致，眉目如画，他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陈则铭夜深时很少一梦到天亮，也不是失眠，就是清醒地在黑暗里，慢慢合眼，然后不知何时再次醒来，等待黎明。

据说人老了之后就不会睡很长时间，不知真假。或许是真的吧，毕竟他已经不年轻了。

不知为何，今夜他久违的做了好梦。

他恍惚之间看见一个少年在武科里大放光芒，这少年剑眉星目，面冠如玉，好一个白袍小将。那少年面带微笑，眸中明光闪烁，那是少年时的陈则铭。

陈则铭不知为何突然会梦到这些，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清晰的感受出是梦境，难道他自己其实还纠着少年时不放吗？

所幸长夜漫漫，陈则铭就安静的看着少年利落的上马，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他却浑然不觉，满是爽朗的笑声。

梦里似乎弥补了他所期盼的和从未拥有过的一切，陈则铭就这样看着梦中的少年一步步向上爬，离他所期盼的抱负越来越近，少年不曾见过皇帝，亦不知他已经脱离了另一个十分沉痛的人生。

年岁已到，少年明确拒绝了父母安排的姑娘，他不想看姑娘的生辰八字，也不想同她成亲。姑娘很好，只是他总想起一个明媚的少女，那他的表妹荫荫。

等到少年拒绝了好几次，父母都发怒了，少年才红着脸吞吞吐吐，父母终于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于是去荫荫家提亲，少年终于娶到了心仪的姑娘，荫荫面色微红，两情相悦，再合适不过的安排了。

他开始在战场大放光芒，少年慢慢长成青年，他与荫荫育有两子一女。

他战功赫赫，只是最后一次战争中不幸身亡，还好那也是场胜仗。

梦里的青年突然看向陈则铭，向陈则铭走来。青年嘴角还是上扬的，他们年岁一样，可是一个不自觉的微笑，另一个无意识的蹙眉。

陈则铭看了青年半晌，缓缓问：得偿所愿的感觉如何？

青年的语气声音竟还带着少年时的欢快：我真高兴，虽然战死了，但是我收住了陛下的江山，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一生。

青年向天光走去，陈则铭默默注视那道背影，他与青年同样的年岁容貌，他还是那样俊美年轻，而陈则铭却早已老去了。

陈则铭看着天光向他扑来，他也不躲，他就静静地看着自己被雪白犹如泡沫一般的天光吞噬，他被白光刺的闭眼，再睁眼时，天亮了。

陈则铭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久久不能回神。

日头高高挂起时，陈则铭慢慢走出屋子，来到庭院。

又落了一地枯叶，看起来叶子也快掉光了。

天空澄澈辽阔，万里无云，

就和梦里的陈则铭战死时的天气一样。

这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