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齐的军队攻入皇城时，母妃如往常那般不慌不慢的往我碗里夹菜，仿佛外面的混乱不会波及她。
门被踹开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阎王带着众小鬼来索我性命，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将母妃护在身后却见得那凶神恶煞的阎王撩袍叩拜我的面前。
“臣周明江接驾来迟，请敬阳公主责罚。”
敬阳公主，明齐大长公主，十五岁远嫁陈国和亲。怪不得她不受宠却从不被宫里人欺负，怪不得她临危不惧，原来她有那么大的靠山。可惜了我白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竟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我和母妃一路坐着车辇，经由陈国的京城，我好奇的向外看去，说实在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出宫。
路旁的房屋建设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狼藉，我稍稍松了口气。刘文宣果然没骗我。
我们抵达明齐时，父皇不堪重负，死了。我听这个消息时内心平静的很，毕竟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我母亲还活着定是最高兴的人。
母亲在世每日吃斋念佛咒我父皇早死，可惜她却走在了父王的前面。她走时血洒在了我的脸上，我看着母亲从盛开到凋落枯萎，看到了我从未见到过的笑容，原来母亲笑起来是那么甜美。
母妃与母亲交好，得了皇后的准许，将我过继她的名下。
明齐这些年果然强大了不少，放眼望去皆是自信而又带着希望的目光。
明齐的皇帝虽和我父皇那般荒淫无度，但外有良将守关，内有忠臣死谏。而陈国的忠臣良将被害的所剩无几，以致灭国。
进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面见皇帝，母妃和皇帝相拥而泣，我站在一旁也挤了几点眼泪，而这一幕全然被刘文宣看去，当然他也只是看着并未戳破我这拙劣的演技。
母妃出嫁的早自然是没有府邸的，因此暂时住在了宫里，我也因母妃得了县主的封号留在宫里。
芙蓉宫离东宫不算远，刘文宣隔三差五来一趟。
前阵子有位嫔妃送来只狸花猫，这小花看着老实，实则上蹿下跳闹人的很。
我看着小花从树上跳下在我头顶划出一个弧，担心的叫了声小花随即将手伸过头顶去接它，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它从我头顶跃过稳稳的落在刘文宣的脸上。
我见势不妙转身往殿里去，“小花，你在哪？小花？”
“在这儿。”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万年不变的平静。于是松了口气转过身接过他怀中的小花。
我做势拍了下小花以示责罚，“叫你乱跑，你看看把太子的头发弄成什么样了。”
小花委屈的喵了声。
刘文宣跟在我身后，亦如在陈国那般。
“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我点头，倒也适应。芙蓉宫里的人大多时不在我跟前晃悠，倒是小桃姐没了往日的拘束早皇宫里到处打听奇闻乐事，回头同我讲述。
“饭菜可还和胃？”
嗯嗯，我连连陈赞。明齐的厨子很是会替人着想，料我吃不惯明齐的饭菜，特地在每顿饭菜中多添几道陈国的羹汤肴馔。
刘文宣来芙蓉宫也没久坐，一番寒暄过后告诉我今晚要带我出宫一趟。我颇为高兴丝毫不犹豫的应下。
入夜渐微凉，星斗满天。我终于看到了明齐最繁华的都城，也看到了母亲心心念念的国家是何等的昌盛。
刘文宣却毫不留情的打断我这样的想法。“别被眼前的盛景蒙蔽了双眼，在看不到的地方有战火纷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荠麦青青、尸骨难掩。”
我在绽放的烟花中看向十五岁的他，竟一身惆怅。我记得他明明是和我一起向母妃讨要红喜袋的少年，怎么一转眼少年的他却不能用少年来形容。
“你……”我欲言又止，好在烟花响起他没有听见，但他好像察觉到了我有话要说。
“怎么了？”
我抬头看向他，开玩笑道：“你是不是很累啊？你要是累了，本公…本县主的肩膀借你一用，放心我绝对不会嘲笑你。”
我以为他会拒绝，已然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忽而我肩头一沉，别过头嗅到他的发香，他竟真的靠在我的肩头。
借着月光我低头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心中百般疼惜，不由得伸手为他抚平心中的忧愁。
明齐没有宵禁，直到水中月弯，喧嚣声被风吹散，刘文宣方带我回宫。之后他再未出现我的面前。
后来，皇帝病危将朝政大权交由刘文宣，并不顾朝臣的反对扶当今皇后的兄长晟武侯为摄政王。
不久后我因推清妃落水被皇后打入冷宫去和废后张皇后作伴。
听小桃姐说张皇后是个时而疯时而清醒又可怜的人。她刚被打入冷宫时还没有疯，后来前太子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失了魂似的哭儿命短，直到灵宣公主远嫁和亲被邻国国君践踏而死便成了这样。
我站冷宫门前调稳心态，仍被那逢头垢面疯傻的笑脸吓到。
她拉着我的手狂喜，“我的小灵宣你终于回来了！”
她像是怕我离开死死的拉着我的手，我也任由她将我揽入怀中，想到等过些时日发现我不是她的灵宣又该何等的失望。
果不其然张皇后清醒后一人坐在铺满落叶的台阶上喃喃自语，“我的小灵宣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倚着掉漆的红柱听她夸赞灵宣公主倾国倾城、知书达理，不经意间瞥见朱红的大门上赫然写着“我要回家”。来这几日竟没有发现。
我鬼使神差指向朱门疑惑的问张皇后：“娘娘，那是您写的吗？”
“不是。”
她的回答并不令我意外，我很好奇是哪位宫人妃嫔写下的。
张皇后抬鄂看向净蓝的天空，那片纵览这里发生一切不幸事情的见证者。良久张皇后风轻云淡的开始讲述这里的不幸之事。
“我初来这里冷宫也是这般荒凉，后来贤妃也就是文宣的生母来这里，在墙角种了一丛山茶花。”
我看向园中唯一的生机，默不言语静静地听着。
“从此我身边多了说话人，我们相依为命以刺绣维持生计。山茶花开始发芽，冷宫又迎来一位新人，程婕妤。”
“模样长得小巧可人，能吃也爱吃。于是我们搭了棚买了几只鸭养着，等大些宰了吃。林修仪是个话痨，经常打趣逗我们开心。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也是第一个走出冷宫的。也是死的最早的，她离开冷宫不久，不知被谁算计，死了。尸体是在御河里发现的。”
“之后我们处于悲痛，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会想到这只是开始。此后我们过得都不安宁。”
“就在我们等着花开等着入冬吃鸭肉，那两只鸭子被人投毒给毒死了。程婕妤还为此哭了好长时间，我和贤妃实在看不下去打算再给她买只，她却病倒了，我和贤妃买通那位太监给程婕妤抓了几方药。可是不管用啊，程婕妤身子一天比一天羸弱。”
“后来她在门上刻下那几个字，倒在我怀里一遍一遍的哭着要回家。那天晚上程婕妤没有撑过去死在我怀里。我不信呐，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么就要了她的命呢。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啊，花儿一样的年纪，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好地方没去就死在冰冷的深宫。”
“程婕妤死后，我和贤妃再无心打理冷宫，直到文宣出生给这清冷的冷宫来带欢笑，我二人才慢慢的拾起针线，重新打理冷宫。”
“我以为文宣可以在冷宫安安稳稳的度过，谁知文宣九岁时被皇上送去陈国做人质，我和贤妃拼死护着文宣，可我二人势力单薄没能护下文宣，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被带走，却无能为力。”
“宫里那么多皇子为何就偏偏选中了文宣。”
“后来贤妃因念子心切成疾也随她们而去，你不知道她走的那天山茶花开的有多眼艳丽，红的像是在泣血。从此冷宫只剩我一人。”
她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那橘色的天空，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刚刚讲的往事与她无关。
“娘娘，起风了。”我开口打破这戛然安静的环境。随后将她扶起进屋，此后张皇后一直是清醒的。
她说我很像她的一个故人，还说我不适合待在宫里，若有一日同母妃搬出宫去，最好别再回宫。
我问她为何，她只道宫中人心险恶。
“那娘娘您想出宫吗？”
“想，何尝不想。宫外的天很蓝，有我想去的地方，也有我想见的人。”
来冷宫多日第一次从张皇后眼中看到忧愁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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