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恐惧

　　一夜濛濛细雨后，武当派的青石板上沾满了泥泞，刚上完早课的年轻道士打扫了一番，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练功场上，飘落的叶片和地上的水流，将场地分化成两半，就像是太极图的阴鱼和阳鱼，自然的划分开。

　　云龙道长站在中间，抱着胳膊看了看站在左侧的人，又看了看右边正朝着练功场跑来的人，轻轻哼了一声。

　　站在左侧的是钟笑笑，她身穿着有些宽松的道服，长发束成两个发髻，视死如归般看着前方，咽了咽口水；而在她前方向她跑来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身的横肉将道服撑得紧绷绷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此人是云龙道长的徒弟之一，人送外号“沙师兄”，外号的来历并不是因为他姓沙，而是因为他长得很像西游记电视剧中的沙师弟，但由于他入门早，大多同辈弟子都得叫他师兄，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沙师兄跑到练功场内，在钟笑笑对面站定，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笑笑，我来了。”

　　钟笑笑一脸凝重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摇摇头：“你不该来。”

　　“他不来你和谁对练去？”云龙道长瞪了钟笑笑一眼，“你是不是又偷偷看漫画了？”

　　这句话打破了练功场上严肃的气氛，钟笑笑讪笑了两声，随即抱拳向沙师兄行了一礼。见对方准备好后，她大吼一声，向着沙师兄冲了过去。

　　两人冲到云龙道长面前，稳住下盘抬起双手，手腕与对方的搭在一起，利用掤、捋、肘、靠等技法，意图将对方推倒在地。

　　此次对抗练习所使用的方式名为太极推手，算是太极拳的一种实战形式，练习了几年太极拳的钟笑笑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熟练，便在云龙道长的安排下与师兄对练。

　　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捧着长大钟笑笑有些任性，而她对上的沙师兄又学了十几年太极，对推手更是极为熟练。两人对上几招后，她便开始觉得下盘不稳，隐隐有落败的征兆。

　　或许是因为心中着急，又或许是不甘心于失败，钟笑笑下意识地调动了体内的炁，将自身体内的死炁盈于手掌间，打入了沙师兄体内。

　　置换生死炁的能力，她满打满算就用过三次，第一次因为自己炁不足而晕了过去；第二次救活了小猫，但那次是以生炁置换死炁，所以操控不用太过精细。

　　这是她第三次使用能力，也是她第一次用死炁进行攻击，对于炁的掌控不够熟练，没能掌控好浓度。当死炁通过手臂进入沙师兄体内后，沙师兄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喊声，紧接着跌倒在地，抱着肚子不住地翻滚哀嚎着。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钟笑笑不由自主地怔愣在原地，她看着沙师兄吐出一口鲜血，道服上也漫开了一片殷红，那些血液滴落在练功场上，溶在雨水中，化作一片片深褐色的水渍。

　　被她打入身体内的那团死炁，就像地上的褐色水渍一样，在沙师兄体内蔓延，凝聚着他身体内原本的死炁，吞噬着周围的生炁。那团死炁最后停在了沙师兄的腹部，像是一团恶心的病毒一样，向外散发着触手。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钟笑笑看着云龙道长从旁边跑过来，将她轻轻推开，然后抱起沙师兄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即便已经离开了练功场，那痛苦的哀嚎声依旧回荡在她耳边，让她不寒而栗。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手上沾满了鲜血，那鲜血在指尖晕开，也暗沉成了深褐色。

　　莫大的恐惧将她包围，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本能般，对死亡的恐惧。

　　钟笑笑只觉得双腿有些颤抖，她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了身体，然后向着云龙道长离去的方向走去。她双腿有些沉重，很用力才能迈开脚步，她慢慢走了很久，才迈开腿跑了起来。

　　她追上了云龙道长，和他一起带着沙师兄下了山，上了早已等在山下的救护车。此时的沙师兄已经陷入了昏迷，身体也开始发烫发热，山上条件不足，只能送到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医院距离不远，急救车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医生和护士们将沙师兄的病床推下来，推进了医院里。

　　钟笑笑小跑着跟着病床，一直到病床被推入抢救室内才停下脚步，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大门上的红灯。那一盏显示着“手术中”的红灯太亮了，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抬起右手，用力揉了揉眼眶。

　　见那灯光亮起，云龙道长暂时安下心来，总算顾得上钟笑笑了，他走到钟笑笑身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些安慰的话。

　　然而钟笑笑此时却听不到说话声，她看着云龙道长的嘴开开合合，耳边听到的却是医院中仪器的“滴滴”声，有时还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蜂鸣。

　　她看了看云龙道长，又看向抢救室，那扇厚重的大门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她看不到被推进去的沙师兄，也看不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更看不到生炁和死炁。

　　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她想看到，却害怕看到。

　　手术很快便结束了，沙师兄被护士推出来送到了病房内，随后主治医生也走了出来，将沙师兄的情况告诉了云龙道长。

　　原来在那一团死炁的影响下，沙师兄的阑尾炸开导致了肠穿孔，幸亏他多年练功身体健壮，做了个手术就能恢复，若是换成普通人，可要再多遭些罪了。

　　麻药的效果很快就消失了，沙师兄也清醒了过来，在看到他满脸苍白的样子时，钟笑笑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抹着眼泪走到病床边，抽抽噎噎地和沙师兄说着对不起，是她没有控制住自己，又或者说是她太过于自信，这才导致了这种后果。

　　同为异人的沙师兄并没有责怪钟笑笑，还开玩笑的感谢钟笑笑替他去掉了阑尾，省得他得阑尾炎了。

　　然而这话并没有安慰到钟笑笑，她趴在沙师兄的病床上大声地哭着，那在青石板上散开的血迹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有多可怕，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恐惧。

　　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