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江采蘋

四阿哥不会善待采蘋的，那就是个身卑命贱的婢女。

　　但是没关系的，安嫔待采蘋十分和善。宁愿自己熬夜点灯也要替采蘋做衣裳，一针一线都不肯假手于人。她还为采蘋亲手布置了卧房。

　　弘历后知后觉他住的竹香殿偏殿应该并不是安嫔亲手布置的。安嫔脑袋空空，认不得几个字，读不来唐诗宋词，布置不出清雅的居室。她给采蘋布置的卧房里，有鲜花芳草，有金银锦绣，就是没有笔墨纸砚。但弘历却并不开心。

　　他难得梦见了自己的生母。

　　弘历并没有见过她。在老嬷嬷口中，那是一个面容寡淡、运气不好的宫女：在皇帝醉酒时侥幸得了一夜恩宠，怀了龙胎，却死在了产床上。梦里，他忽然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因为怀孕，她两颊生斑，浑身浮肿，但仍满脸笑意地为他缝虎头鞋，不知名的童谣从她干枯的唇里飘出。那是弘历从未听过的歌谣。

　　梦醒之后，他冷眼看安嫔如何偏爱采蘋。

　　内务府给安嫔送了蜀锦制的新衣，安嫔改成了采蘋的身量巴巴哄采蘋穿上。采蘋乖乖穿衣服，安嫔都要夸“我们囡囡真厉害”。

　　皇阿玛宠爱安嫔，而安嫔宠爱采蘋。

　　不，她对采蘋，几乎是溺爱。

　　——不可理喻！

　　弘历厌恶采蘋。与弘时相处时，便显得格外落寞。

　　弘时冲进安嫔的清凉殿时，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替弘历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婢女的。他看弘历奋力拦他，教训人的心思更重。

　　安嫔伴驾去了。

　　采蘋穿着安嫔新制的粉绸衣，俯身轻嗅安嫔专门为她调制的安神香。

　　她初到安嫔处，夜里睡得不太好。可安嫔待她真好。即便她已经察觉安嫔神思混沌，也不得不为此动容。采蘋想到这里，莞尔一笑。

　　弘时一眼望去，只觉她像一朵初绽的野桃花，不禁顺着弘历拦他的动作顿住了，空口杜撰道：“四弟，你的那本书真的放安嫔娘娘这里了？”

　　弘历微瞪眼。

　　弘时接着道：“这里一眼望到底，哪里有你的书呢？定是你记错了？”说着反过来拉住弘历昂首阔步往外走。

　　采蘋抬眼疑惑看去。她身份尴尬，平日里与四阿哥甚少相处，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问安。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三阿哥的脚步似乎迈得更快了。

　　连拉带跑地出了清凉殿后，弘时松开弘历，忸怩开口：“你说……等明年我娶福晋就娶江姑娘如何？”

　　弘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眉一蹙：“江家？可是皇子福晋从不在汉臣中选。”

　　“不，不是汉臣之女。我说的是清凉殿那位采蘋姑娘。”弘时昂头挺胸。

　　弘历不解：“可采蘋姑娘只比我额娘小一岁。”安嫔糊涂将她看作亲女，可她又不真是安嫔的女儿，到底与他们差了辈分的。

　　弘时傻笑几声：“可是江姑娘比我还小两岁呀。”

　　弘历愣住。

　　他突然记起，安嫔与皇帝，足足差了二十九岁。

　　而他与安嫔，他们母子，只差了六岁。

　　不，他们不是母子。

　　他的额娘。

　　——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