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学徒

　　安陵容痴痴爬起身。

　　她的裙摆拖过周宁海皮肉翻滚的脖颈，带起一串腥气的喉间血。

　　她转头去看皇帝。

　　皇帝眉头轻蹙，眼皮动了动，盘串珠的手不停。

　　安陵容上前两步。

　　这是不应该的。

　　皇帝睁眼：“你以后每日在竹香殿前跪两个时辰吧。”

　　安陵容并不答话，越过皇帝，走到甄嬛面前。

　　甄嬛怕得退了一步。

　　安陵容不敢看甄嬛，低头轻声道：“姐姐，我替眉姐姐报仇了。”

　　甄嬛不敢回话，怕得又退了两步。

　　安陵容低头时，就看着甄嬛的旗鞋狼狈地往后退。她意识到甄嬛怕她、觉得她狠毒，像前世一样。安陵容转头去看华妃，她应该是不敢看华妃的，于是她很快低头。

　　华妃和安陵容对视一眼，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恨得咬牙切齿，就要上前亲手掌掴安陵容。

　　安陵容手里沾血的金钗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华妃吓得一愣，突然顿住了脚步。

　　安陵容歪了歪脑袋，鸦鬓里的玉后压落下，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把鞋穿上吧。”皇帝忽然开口。

　　宝娟颤抖着递上绣花鞋：“小主，穿鞋。”

　　安陵容不理宝娟，怔怔往外走。

　　这次，没有人拦她。

　　安答应在存菊堂杀了人，所有人都看见了。但皇帝说她没有杀人，只说她殿前失仪，降了她的位分，然后关了她禁闭。

　　于是，所有人都不说那天发生了什么。

　　竹香殿渐渐门可罗雀，再没有人敢上门。追捧、奚落，从此都与这里无关。竹香殿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

　　安陵容不想罚跪。她觉得自己应该生病，于是她生病了。

　　来给她治病的是从前专给皇帝看病的章太医。旁边给章太医拎箱子的学徒面容平凡，身形削瘦。安陵容不受宠时，他曾经给安陵容治过病。安陵容已经不记得他了。

　　学徒的目光隐晦地、痴妄地落在她身上。

　　弘历立在床前给养母侍疾，见此有些不喜。他注视着养母，养母面如白玉，娇躯羸弱。她看上去不像一个疯子，更不像一个会杀人的疯子。

　　可奶嬷嬷曾声泪俱下地告诉弘历离她远点，那是个会杀人的疯女人。

　　安陵容无知无觉地撕花瓣吃。章太医让她不要吃鲜花，这样不利于养病。安陵容瞧着章太医花白的辫子，想吃窗前新长的茉莉花，便不再撕牡丹花瓣，呆呆看向窗前那盆洁白的茉莉花。她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了。她竟然到现在才注意到。

　　学徒察觉到她的目光，讨好地抱过茉莉花：“小主是想看花吗？”

　　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很突然地，安陵容记起了他。

　　只有他肯救她。

　　安陵容轻盈地跳下床，撞开章太医，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扑进了学徒怀里，欣喜道：“是你。”

　　她披着头发，身体紧紧靠着学徒的身体。

　　章太医跌坐在地上，看得脑袋发晕，眼冒金星，实在看不明白。

　　“章太医……额娘她病得更厉害了！”弘历愣了一会，很快做出反应，伸手去拉章太医，眼泪啪的落了下来。

　　章太医靠着弘历慢慢起身，闭眼挨着墙回神。

　　弘历上前拉开安陵容：“额娘，你认错人了，皇阿玛没来！”

　　安陵容怔忪地顺着弘历后退，懵懂地看着学徒被太监拉走，神情恍惚，渐渐失了意识。

　　安陵容真的病了。

　　学徒死了。

　　弘历听到消息时，只觉得这是应该的。

　　烛火微黄，弘历跪在床前给养母侍疾，见养母终于醒来，轻声叹道：“皇阿玛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