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悖入

“小兔子连被卖了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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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往东百十里地，过了大河，就到了渡尘城。城内最大的粮仓是李家的私家粮仓，里边的粮能供整个城吃十年。

这可不是传说。娘总同我讲，李家的家业是连绵不绝的，皇上倒了李家都不倒。

如果我能嫁到李家去，她这辈子就再也不愁吃喝了。

乔宓你可得了吧。皇上都没了，现在讲究自食其力。

乔宓抱着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也是渡尘城里长大的孩子。乔家原本是研究炮火的，时局动荡以后就靠着军火生意发了家。

乔家鼎盛那会乔宓还在同我读书，正是我和她十六岁那年。紧接着，次年春天，乔父送军火被炸断了腿，乔家大哥顶了父亲的位置。不出半年，乔家大哥淹死在京城的一条不知名小河里。说是客人请他下馆子，他喝多了，不慎跌下去的。

再之后乔宓就被送去东洋留学三年。乔家可能也是走投无路了，让乔宓一个女孩承担起整个家业。而乔宓又是个韧劲极强的主儿，留学归来就着手置办家业，一年的时间竟又让乔家有了起色。

乔宓听我的。你家不是什么世代行医吗，你跟着我去打点下手，绝对够吃够喝还比当什么三太太自在。

我承认这听着动心。先不说什么大太太二太太，人家李家三个少爷能有个看上我这穷酸样的都难。

我爹爹曾经是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乡医，上至各种富人的怪病 下至小儿的发烧流涕，爹爹医好他们也不过就是把个钟头。后来爹爹的诊所墙上挂了个招牌，上边是四个大字“妙手回春”，爹爹说是个大书法家写的，可我早已忘却是谁。

只是皇上倒了以后，市面上流行起什么西医，说是“见效快得很”。爹爹的诊所日益冷清，后来也不知是为什么，有几个身材壮实的乡下人砸了爹爹的招牌，从此爹爹便一病不起，当年冬天就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 就更加困难了。好在有乔家一直帮衬着我和娘，要不我可能就死在某个十五六岁的寒夜了。

所以我定然是会去的。

乔宓说，她的军火生意明面上不多，其实主要都是走黑市。

京城这边的黑市，和那些南方人说的什么黑市不同。京城的黑市警察是知道的，甚至黑市也是他们的业务范围，如果少掉黑市的这一份收入，有的警察的收入甚至能少一半以上。

这可能就是警察局那么气派的原因吧。

跟着乔宓穿过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的，一路上碰到的警卫嘴里尽喊着“乔小姐早”，目光却总是在我身上打量，脸上还挂着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也说不上是走了多久，就见着乔宓在一个棕色的大门前驻了足。

乔宓敲了三声门，也没等着里边回应，一下就把门推开。

金珉奎我打老远就听见乔小姐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金珉奎，那时他还是京城警察局的局长。

他坐在办公桌的后边，带着一抹说不清情绪的笑，微微长而卷曲的头发半掩着眼，让人望不透。

他的身材壮硕得让我想起当年那几个砸我爹爹招牌的乡下人，所以第一眼，我对他并无好感，甚至带着恐惧的厌恶着。

这种感觉，在我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更深了。

乔宓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近似探究的眼神，粗略的向金珉奎介绍了下我。这种气氛总使我脊背发凉。

金珉奎乔老板这次为了通行证可是下血本了啊。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不大，上面写着“东巷出入准许”几个大字，递给乔宓。乔宓也只是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口，又松开。

乔宓我去趟地库，你可千万莫乱跑，在这儿等我便是。

没等我有什么挽留，她便扭头走了，似在逃离什么瘟神。

我实在是不喜欢单独和陌生人共处一室，尤其是这种有架子的官老爷。

再看向金珉奎，他却好似没我这个人，依旧在翻着手里的文件。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只捉老鼠结果被卡在洞口的猫，窘迫的很。

我着急着，可乔宓还是迟迟不回来。眼看着走廊里的光逐渐趋向橙红，探头望望已是日暮之时。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田行儒金局长，劳驾告诉我一声警察局的地库在哪，我寻寻乔老板去。

金珉奎终于舍得从文件中抬起头来，可他却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他笑着，看起来是很开心，向后倒了倒贴着椅背，翘起个二郎腿，目光盯得我发毛。

金珉奎你当这是兵工厂呢？警察局哪有地库。

那刻我才晓得他、他们在笑什么。

偶尔去京城时能听见些闲言碎语，说谁家想富就要先去给警察局送女人，更有甚者去青楼赎个女人送给警局。

我当时只觉得可怕，那些女人就想银子一般，从一个人手里到另一个人手里，生命、思想全无。

我竟是没想到那“银子”会是我自己。

恐惧地拉开办公室的门，我只觉得自己在跑。东绕西绕的布局让我来不及思考，看见岔路我就立刻拐走。

拐弯、拐弯，我要离那办公室远些、再远些。

结果就是跑到了死路。

我尖叫着，试图推倒走廊尽头的花瓶让他受伤，但毫无意义。金珉奎已经不再是跑，他正一步步逼近，靴子踩在实木地板上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像绝命钟摆的咔哒咔哒，不紧不慢又逃脱不掉。

我那时才意识到他的身材究竟有多魁梧。我大概也就到他的肩膀，甚至不及。

他走到我面前，然后蹲下。那一刻我终于是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滑落。

金珉奎你是才知道自己被卖了啊。

他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金珉奎乔老板是个精明人。她可是真知道什么法子能付出最小收获最高。

金珉奎你倒也不太用伤心。每个想来东巷做生意的人都得显示点诚意。你知道渡尘李家吧，那三少爷可是都把他的二太太送来当酬谢。

金珉奎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要。你们中医不老拿“纵欲过度折阳寿”那套子唬人吗。

金珉奎多余的我一般都是给弟兄们。

疯子。一群疯子。

我在心里怒骂着。可我实在是哭得太惨，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感觉到他的手正抚在我头上。我想扭头甩下来，但他就在那刻用力摁摁住我的头顶，压制性的。

就在我以为自己彻底难以逃脱时，金珉奎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文俊辉金珉奎，东巷出事了。

金珉奎站起来，我才看清那个站在拐角处窗户前的人。

他留着和金珉奎类似的头发，但是却莫名温柔。逆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可是我分明感受到他文静而绵柔的眼神。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半点因自己带来的消息而惊慌失措的意思，只是站着，似一片清冷的深潭。

夕阳最后的光打在他身上，那一刻，我看到了洋人说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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