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

相柳为军师，不只实力手腕，兵法谋略，亦或洞察人心，审迅逼供，皆是上乘。正如外界盛名，不好相与。

阿离出去后，他身上仅有的一点儿人气也随之湮寂。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六虽然经历世情，油滑能周旋，可杀气扑来，被逼至此，也只得咬牙实话道：

玟小六大人，我真的是玟小六。可能我不仅仅是玟小六，可是我从来没有对辰荣义军怀有恶意，我不属于西炎，不属于辰荣，也不属于皓翎，我只是个，我只是一个……

玟小六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不得已四处流浪，二十多年前来到清水镇做了玟小六。如果大人允许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只做玟小六。

他被强逼着这么自己撕开自己的壳，说完，整个人都一瞬间沉默下来，没有注意到相柳漠然的脸色突然出现了波动。

小六跪伏在地，水汽湿了眼眶。

相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有少女对他说：

阿离我无名无姓，不知来处，也无去处。

她牵着他的袖，垂着秋水眸，双眉下，睫毛像湿漉漉的春草。

相柳眼中妖异的红色渐渐褪去。他恢复最初的淡漠，淡淡道：

相柳你想要活，就为我所用吧。

小六没有立即给出答复。相柳给了他一晚考虑。

夜色已深，军中灯火都已熄。相柳从营中走出来时，只有天幕明月星辰还闪烁着光。

营外等候的少女面如皎月，笑眼如星。

相柳等了很久？

阿离也没有很久。之前在给士兵们看一些新旧伤，后来大家就去用晚饭，再到灯火熄了以后，你都还没有审完，我才等了一会儿。

阿离把食盒递给他。

阿离你一直在忙，他们也不敢随便进去，饭点都过了我才知道的。你知道我不太会做饭，所以除了饭以外，没有什么菜。

确实只有两样简单的素菜，就是那种放油后把切好的食材倒进去炒两下就可以的。相柳接过来，倒还很赞赏她：

相柳有进步了。

相柳用完饭，抬头看见阿离正在看星空。月光映着她的脸，轻盈落在她的乌发上，发间轻绾的玉簪折着光，上刻的海棠像少女的脸一样姣姣动人。

二十年前，海上有壮美的明月夜，阿离还不叫阿离，少女被从北海之滨救起，无名无姓，无所来去。连现在这样简单的饭菜也不会做，也没有绾玉簪，青丝垂披，她仰着水洗过的一张脸看他，若用骚客爱说的芙蓉为喻都少了点艳，说桃花又太艳，既清且艳，倒恰似海棠经雨透。

相柳要跟着我么？那就先为你取个名字吧。

月光落在少女的乌发间，落在相柳的白衣上。海滨之畔的涛浪声里，相柳说：

相柳以后，你就叫阿离。

那风姿美丽的花，正有离别之寓。

这朵离落的海棠花，是她说要就别过往，要留在他身侧，那么——

从今往后，再莫相离。

阿离相柳？你吃完了吗？

山中星月夜，她看着他，月貌花容，一如初识。

那双眼睛，依旧澄如秋水，又，柔如春水。

相柳我拿去洗，天色已晚，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