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

等娴妃收到消息来咸福宫时，只见晞月人坐在正殿中央的牡丹团刻檀木椅上，旁边七八个暖炉和炭盆众星拱月似的烘着，才一靠近正殿，便觉得暖洋如春。

娴妃见她面色不善，忙欠身请安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万福金安。”

晞月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只冷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巴巴的过来了。”

娴妃低着头道：“听闻贵妃娘娘发了寒症，特意过来看望。”

晞月扬了扬唇角，“本宫有什么可值得娴妃劳心的，倒是咸福宫里闹了贼，娴妃耳报神快，就紧赶着来凑热闹了。”

“贵妃娘娘，嫔妾……嫔妾不是贼！”

晞月陡地敛起笑容，森冷道：“还敢狡辩，人赃俱获了还要嘴硬。”

娴妃方才匆匆进殿，不敢细看海常在，此刻回头，只见海常在被强行剥去了鞋袜跪在廊下冰冷的石砖上，近台阶的砖边结了薄薄的碎冰，一望便生寒意。一双花盆底鞋被随意抛掷在阶下的雪中，渐渐被落下的小雪浸湿了小半。

娴妃留神去看她的脚，冻得通红的赤足之上有着细密的血珠沁出。海常在见娴妃注目，羞愧地极力想缩着足把它藏到裙底下去，娴妃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让她暖和些。

海常在极力低着头，以散落的发丝遮蔽自己因羞愧和愤怒而紫涨的面庞，她忍着痛分辩，“贵妃娘娘恕罪，嫔妾真的没有偷盗娘娘的红箩炭啊！”

娴妃忙赔笑道：“贵妃娘娘发了寒症，脸色不太好。病中原不宜动气，不知娘娘到底为什么责罚海常在，而且要动用杖刑责打海常在双足？”

晞月转过脸微微咳嗽了几声，她可不想和娴妃多费口舌，星璇忙上前递茶捶肩。

茉心也在这时回来了，上前同高晞月细细说了几句，便立到一旁。

茉心清了清嗓子道：“海常在偷盗贵妃娘娘所用的红箩炭，犯上僭越，以致娘娘缺了炭火，寒症发作，损伤凤体。”

娴妃连忙道：“海常在向来安分守己，而且贵人以下是不许用红箩炭的，海常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怎还会如此？”

“那就要问海常在自己了。奴婢在海常在屋里倒出的炭灰里发现了红箩炭烧过的灰白色炭灰。而且海常在几个奴才那里也问过了，伺候海常在的宫女香云已经招了，是海常在指使她去偷盗的红箩炭。”

娴妃看着跪在阶下战战兢兢的香云，起身走到她跟前，“香云，茉心说的是真的么？”

香云脸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经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盗红箩炭，一是不服气贵妃娘娘用着好东西，二是嫉妒贵妃娘娘得宠于皇上，想害贵妃罢了。”她拼命磕了两个头，乞求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海常在忍着疼，别过头看着香云道：“香云，你跟了我三年，我自问待你并不薄……”

香云并不畏惧，迎着海兰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奴婢如何，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劝您一句，人赃并获，您还是认了吧。”

晞月撑住额头，冷声道：“海常在，本宫仁慈，最后问你一遍，本宫的红箩炭你到底偷没偷！”

“嫔妾……我，没有偷,真的……”

“既如此，本宫也无需留情面了，双喜给本宫打。”

双喜已经取过一旁的荆棍，道一声“得罪小主”，举起棍子便向着海常在脚心狠狠猛击数下，她惨叫一声，几乎没晕倒在地。

娴妃只得伸臂拦下双喜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她扶起海常在要再争辩，可海常在已昏了过去，娴妃情急之下，竟口不择言说出了辱骂晞月的话。

贵妃大怒，罚她在廊下和海常在一起跪着，晞月气极，派人剥去了她的大氅，把她拽到了阶下跪着，雪子沙沙地打在脸上，像打在冻僵了的肉皮上，起先还觉得疼，渐渐也麻木了。不过片刻，衣襟上结了薄薄的冰凌。

神色恍惚之际，她忽然被泼了盆冷水，“娴妃娘娘，真是对不住。谁让您离海常在这么近呢？奴婢想着让海常在醒过来才这么做的，这可怎么好……”

她死死地握着拳头，以指尖触进手掌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忍耐，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浑身湿透的彻骨寒意逼上身来，除了忍耐，还有什么办法？贵妃与妃位不过差了一个位次，地位却是千里之别。晞月，她是正当宠的贵妃。自己不过是久未见君面的妃子。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着，只盼能救出海兰，拉她一把。

娴妃垂首，冰冷刺骨的水珠滑过她一样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声音也有点缥缈：“贵妃娘娘，海常在已经受过责罚，现下全身也湿透了。能否容许我带她去换一身衣裳？否则这样冻下去，她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晞月轻咳几声，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茉心思及你方才的叮嘱，上前劝了她几句。

她冷笑了一声，“既如此，海常在便回去吧。”

娴妃松了口气，刚想扶起海常在，便听到贵妃续道：“娴妃深夜咆哮咸福宫，且对本宫出言不敬，便给本宫跪在院中继续思过。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起身。”

海常在刚醒还来不及高兴被贵妃放过便听到如懿受罚，脸色惨然，望一眼娴妃，终于伏下身叩头哭泣道：“贵妃娘娘，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是有心偷盗的。”

娴妃紧紧攥住她的手，“没有做下的事，不许乱认！” 海兰满脸是泪，冒在她冰凉的面庞上泛起雪白的热气：“姐姐，我已经连累了你，不能再害得你浑身湿透了还继续跪在雪地里……” 她凄楚的哭声在落着簌簌细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凄凉。

“行了，送海常在回去罢。”晞月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