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

钦天台之下，皇帝设下了饮福大宴，文武百官，上至丞相，下至诸军中的都头皆聚于此，按照级别各自落座。

群臣饮迄，宣劝，各兴，立席，再拜皇帝，谢迄，复坐饮，南交国使者起身，手执谷穗而立，随着钟乐声响起，众人翘首待着佾舞巫女的出现。

在万众瞩目中，一女子玲珑的身段出现在锦绣帷帟之后，垂于四周的香球被拨开，众人这才看清，钦天台上的佾舞巫女仅以一绺粗布裹胸，短褐不全，腰腹，玉背，纤腿一览无余，在食古不化的人的眼中，无异于不着寸缕。

钦天台下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却都又把目光投到皇帝赫连瑾和豫王赫连钰处，看二人的反应。

一些年纪大的掩面叹息，只觉作为东道主的朔方国颜面尽失，台上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万死也难辞其咎。

“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只听说这位柳夫人可谓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红唇万人尝，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也不足为奇。”

“如果陛下震怒，事关国体，哪怕有太后相护，豫王恐怕也难以脱罪了。”

......

一些位分较低的臣子则窃窃私语着，眼睛里充满了戏谑，看向豫王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嘲弄。

豫王赫连钰安座于皇帝赫连瑾左侧下首处，皇冠上的冕旒挡住了赫连瑾的容色，无人能看到帝王的神情，只知道这个少年天子一向沉默寡言，今日太后因病未能出席，谁都不知道赫连谨要如何做才能在南交国使臣面前护得一国颜面，同时成功完成易谷仪式。

而赫连钰则阴沉着脸，看着台上的女子，眼底隐约泛起怒意。

倒不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也不是怕皇帝降罪豫王府，而是不知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招，他又该如何应接。

这一系列他看不懂的举动，难道是因为柳非银并非真的想为他做事，这是拼死在陷他于死地？

赫连钰将目光投降沐相，沐宛意并未随父亲出席，可他明明在入场时瞥见了她的身影，覃昊（豫王府总管）回报说，沐宛意随在柳非银身后，去了巫女净身处，因是女眷重地，他不敢再继续跟下去。

所以，台上这遭人唾骂的一幕正是宛儿授意？柳非银只是假意倒戈，实则仍是沐惟雍的棋子？

赫连钰紧握双拳，手中玉杯几乎快被捏碎，眸中燃起怒火，“宛儿啊宛儿，你为了那个位子还真是不顾半点情面。”

而这边，苏言却不知她已经成了全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她从袖中拿出一枚铜钱，抛向高空中，随后双手合十，闭眸默念口诀，只见铜钱在风中打了两个旋儿后，突然爆裂开来，化成细小的铜屑，落下来的同时，又融合成了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璀璨的金芒，如一粒粒粟米，滴滴答答落在一只玉碗中。

众人被这一幕镇住，纷纷抬头望向高台，只见苏言站起来，走向玉碗中满盛的金色谷粒，双掌贴在上面，嘴唇微张，一阵低吟之声传出，空灵而又婉转，仿佛从远古传来，在场的人竟一时忘了之前的鄙夷，无不露出敬畏的神情。

"天地之间，万物生灵，有德者得道，无德者，泯灭于尘埃！"

苏言缓缓睁开眼睛，双手捧起金黄色的谷粒，随即挥洒出去，漫天的金谷灼灼生辉，又听苏言提起气，声音似能穿透万物："我虽是女子，但却知道，这便是世间万物的根源。”

这时，苏言这不蔽体的衣着好似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是确有顽固不化者死谏，说是哪怕得罪豫王也要让苏言这个败坏国体的妖女当场以死谢罪！

败坏国体？说她？她可当不起妲己之名，要她死，可得先问问本人同不同意。

“陛下！请容妾身一言！鸿蒙初开之时，人和所有动物都是无衣蔽体，那时，我们与山齐欢，与水同乐，与风共融，与自然溶为一体，感受着上天最直接最无私的馈赠，后生五谷，五谷养人，养人而后才有垂衣裳治天下，如今天玄四国皆享社稷之福，为何还会本末倒置，以无衣为耻？妾身身为佾舞巫女，这番衣着正是为了提醒众人，不要因为如今吃穿无忧，便不再念稼穑之艰难，大行铺张浪费之事！这也是巳谷节祭祀祈福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只一味渴求上天的恩赐，也当为这份恩赐回报我们的诚意才好。”

苏言提起气，让声音传到更远处，她知道在座各位都不是傻子，都是智商情商都让望尘莫及的大佬们，她这一番话虽有漏洞，但也合情合理，衷心也表了，台阶也给了，接下来只能赌一把。

赫连钰见苏言言之凿凿，这一番欲扬先抑，倒让他想象中的效果翻倍，他看着南交国使臣眼中的欲望和贪婪，嘴角轻扬，眼底的笑意越发深浓，就算是柳非银是他人的傀儡，他也要定了。

赫连钰起身向赫连谨供手道：“陛下，柳儿此番言行都是臣兄授意，如果陛下定要责罚，便请责罚臣兄一人，此事与柳儿无关！”

南交使臣起身附和道：“陛下，豫王殿下不仅无过，而且有功，此次为朔方与南交易谷第十载，臣也连任了五年司农卿，私以为此次易谷节因着巫女一番话而更有仪式感，素闻陛下胸襟开阔，治下不拘小节，这才能让我南交看到朔方的热情开放，莫不如让巫女舞完这一曲，完成此次易谷仪式，方不负豫王一片苦心。”

后又有几位大臣附议，表示豫王和巫女当嘉奖，赫连谨目光幽幽，透过冕旒落在不远处的苏言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

："那就依梁卿之言！"

苏言听罢，心中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原来刚才在高台上她也是紧张不已，毕竟她不是真的钢铁侠，而是血肉之躯。

幸好自己在佾舞基础上加了些小花样，提前想好了一番托词，这才化险为夷，否则此刻的她估计已经被绑在火柱上当做妖女烧死了。

只是赫连钰这一记揽功，将她的心血侵占，让他也成了受益人，她有些不爽，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一切是他的白月光弄拙成巧造成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想至此，苏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宴台，只见一袭白衣的赫连钰站在皇帝身边，目光正投向自己，眼中的占有欲强烈几乎将她溺毙。

她不禁微怔，转头，却又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是目光淡漠而平静，不带一丝温度，却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苏言蹙眉，仔细端详他，此人身姿挺拔，五官虽不如赫连钰出众，却也是万里挑一，尤其一双眼眸如墨玉般漆黑深邃，令人难以揣摩。

这人，是谁…

收到赫连钰警告的目光，苏言收回视线，将一曲佾舞继续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