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宫子羽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上有些细密的汗,明显睡得很不安稳。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梦里的人影纷乱。
他的梦里,是七岁的自己捧着糕点跑到小宫远徵面前。
那时候宫远徵更小,小人儿撅着嘴,一脸的嚣张、高傲。
小宫子羽小心护着手中的糕点,有些讨好地递给他:“这是紫商姐姐给我的糕点,特别好吃,我给你这个,你把你的小蝴蝶给我看看,好吗?”
那半大的小人儿恶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我不要。”
“爹爹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就是要给对方最好的东西呀。”
小宫远徵转身就跑:“小蝴蝶是我要送给妹妹的,再说了——”他回头的目光冰冷又不屑,“我才不和小野种做兄弟。”
小宫子羽气急了,他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小蝴蝶,他却骂他是小野种。跑远的小宫远徵突然被一块糕点砸中了后脑。七岁的他气汹汹地反驳:“我不是!我哥说了,我不是!”
他在原地抽泣着,小小的脸上都是泪痕,蓦地一股药香味袭来,一道稚嫩却又有些飘渺的少女音响起,“我可以尝尝你的糕点吗?”那声音轻得很,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了。
小宫子羽胡乱抹了把脸,扭头看去,是一个扎着花苞头的小姑娘,穿着小袄还裹着裘衣,俨然一副比他还怕冷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小姑娘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歪歪头又提气问了一遍:“我可以尝尝你的糕点吗?”
小宫子羽接过手帕,将糕点递给她,小姑娘捻起一块浅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好甜哦。”她又掏出块手帕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糕点瞧,“我叫宫临徵,我可以再带一块回去给我哥哥吃吗?”
“啊,可以。”小宫子羽挠挠头,“我叫宫子羽。”他念了两遍小姑娘的名字,突然反应过来,“宫远徵是你……”
“他是我哥哥。”
“你就是那个小药罐子啊……”小姑娘好看的眉头一蹙,小宫子羽忙捂住嘴,“对不起。”
小宫临徵将糕点仔细包好揣回怀里,呵了呵手缩了回去,“没关系,你不是有心说我的,我哥哥也不是有心说你的,我也替他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呀。”
“没关系。”小宫子羽放下捂住嘴的手。
她撑着小红伞就要转身离开。
“我们……我们能做好朋友吗?”
小宫临徵止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答应,想了想后斟酌着说:“如果我哥哥不讨厌你的话,我就跟你做好朋友。”
“啊——”小宫子羽瞬间泄气,闷闷不乐,“那我们做不成好朋友啦,你哥哥好像很讨厌我。”
“那你加油哦。”小宫临徵敷衍了他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已经记不清天气有多冷,他委屈地跑回去,一把闯进母亲的怀里。
然而母亲的身上并不是暖的,他还是执拗地紧紧抱着母亲,哭着说:“娘……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儿……说我……说我是……”
母亲的脸在梦里已有些朦胧了。
依稀可见面容秀丽,头上的钗环素雅却难掩端庄的气质,就是眉宇间有一丝清冷,神情淡漠,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只望着窗外沉思。
母亲没有低头安慰他,只淡淡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
“我想跟宫临徵做朋友,可是她哥哥不喜欢我,她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见他还在抽抽嗒嗒地啜泣,母亲拿来一副面具,戴在他脸上。面具的彩釉明亮,油光水滑,上面勾勒的线条精致、用心,把他的小脸盖得严严实实。
“徵宫的小姐吗?也是个可怜人……”母亲喟叹一句,才注意到他手背上有擦伤。
“受伤了,要记得去医馆。”
“我才不要去徵宫,宫远徵说我是野种,我不想和他玩。”顿了顿,又有些苦恼地补充,“可我想和他妹妹玩儿。”
母亲听了,精致漂亮的眉眼恹恹的,她没说话,起身走开。
他听不到面前人的声音了,于是摘下面具,喊着:“娘!娘!”
没有人回应,似乎是下了雪,那抹纤弱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他哭得更伤心了。
一双大手抱起他,年轻的父亲温柔地把他揽入怀里。
“谁惹你哭的,让爹爹狠狠责罚他。”
他早就不记宫远徵的仇了,只是闷闷地问:“爹爹,怎么样才能和宫远徵做朋友?我想和他妹妹玩儿。”
“他的妹妹,宫临徵吗?”父亲脸上露出些遗憾可惜的神色来,“临徵的身子骨弱,可陪不了你玩儿。”
“哦。”他抽噎几声,又奇怪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爹爹,娘为什么不理我?”
可他的父亲也苦笑:“这个爹爹就帮不了你咯,因为你娘亲啊,也不理我。”
……
宫子羽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
多少次了,他睁开眼还沉浸在梦里,情绪汹涌得可怕,眼里都是泪。
“那你加油哦。”小姑娘那年的敷衍声至今仿佛还回响在耳畔。
宫子羽擦擦泪,委屈感涌上心头,可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哥哥还是讨厌我,你也不愿意和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