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前在这里曾待过一段时间,大概是在我十岁的时候。
那时这个村子,愚昧,落后,贫穷,封建。
我不喜欢这里,但是因为祖母去世的原因,我和父亲不得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这是个小山村 ,父亲说自己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这里,所以他发奋读书,一直往山外跑。
终于他在城市里有了新的家,远离了那个小山村,远离了封建愚昧。
父亲一直劝说祖母搬过来,但是祖母拒绝了,说自己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已经见不得光了,已经习惯了这种恶心的生活,不想再来到城市了。
“你的奶奶,我的母亲,她那样好的一生 葬送在了那个大山里。”
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隐隐约约知道了,祖母是被拐卖来大山的。
祖母一直教导父亲,告诉父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告诉他科学,告诉他做人的道理。
父亲从小就和村里很多孩子不一样,他没有大男子主义,也没有性别歧视,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背起书包,去上学,去割草喂牛。
为了让父亲可以安安稳稳上学,祖母甚至制造了意外,害死了祖父。
“他不让你读书,不行,只有读书你才有出路……”
“我怨恨这里的一切,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你的父亲对我不好,我不会忍一生一世,孩子不会成为束缚我的枷锁,可是我逃不出去……”
“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后来父亲真的成功离开了,他也怨恨那里,那里有他畜生不如的父亲,有他可怜冷漠的母亲。
村里有个传统 ,给村头的那棵古树配新娘,因为他们相信,是那棵树在保佑着村子。
所以他们格外尊重那棵树,还会按照人的习俗,给它配新娘子。
如果那个人成为了树的新娘,她的亲人在村子里就不会在认她这个女儿,因为从现在开始,她的所有一切将是树的。
她属于了一棵树,而不是她自己。
“荒谬绝伦,一群迂腐的封建余孽。”
父亲咒骂着,我远远地看见,那棵树下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的头上有一朵漂亮的红花。
我偷偷靠近了那棵树,那个小女孩一直坐在树下,她看见我,眼睛亮晶晶的。
但是当我再靠近一点点,她会马上躲开。
“你是谁?”
我问她。
“我是树的新娘。”
小女孩回答,对我笑得天真烂漫,一张脸红扑扑的。
她头上的那朵红花也在光下熠熠生辉,称着她的漂亮衣裳。
“你不要隔我太近,树会不高兴。”
“为什么?”
我不明白,看见她脖子上的铁链子,我更加无法理解,那是用来拴狗的,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因为我是树的新娘啊,村里人告诉我了,不要离别的男生太近,树会不高兴。”
她和我年纪相仿,就是个差不多十岁的小孩子,她却已经被嫁给了一棵大树 。
那一刻,她的出现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一个小女孩,她才十岁的样子,居然被嫁给了一棵大树。
我好像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那样厌恶这里,为什么会那样痛恨封建。
我抬头看看这棵年纪很大的树,它不说话,只是在微风里摇动枝条,像是在嘲笑我们的愚昧。
“不对。你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嫁给一棵树。”
我说着,跟她讲道理,讲仁义道德,讲女性独立,讲人性,告诉她不要相信封建迷信。
她听了只是咯咯咯地笑,然后才用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慢慢说:“可是小哥哥,如果我嫁给大树,我家里就可以拿到半斤米。”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小弟弟,他们就有饭吃了。”
“而且,我嫁给大树了之后,他们会给我饭吃,还有新衣服穿。”
“我已经好久没有吃饱饭了。”
我听了她的话,愣住了,好像发现,自己刚刚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讲,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大的笑话。
一个连饭也吃不饱的孩子,哪里会去追寻什么精神上的解脱,什么高雅独立,对于她来说,遥不可及也没有一点吸引力。
她需要的,只是吃饱饭。
“半斤米吗?”
我痴痴地开口。
“对,我家里人已经够吃饭了。”
小女孩笑眯眯地说。
我们在树下站了很久,风吹掉了好多叶子,每掉一片叶子,她就笑起来,说,是她的大树丈夫在逗她开心。
直到父亲叫我回去,我才担忧地看着她,不得不离开。
我告诉父亲所有的事情,父亲听了只是眼神冷漠,就好像当初的祖母。
“这个村子,就该被毁灭。”
父亲收拾东西,准备要回去。
“父亲……”
我怯生生地开口。
“我们可以带上她吗?”
我还是问了这个幼稚的问题。
父亲像祖母,和儿子不亲近,总是那样冷漠,独来独往。
“你觉得呢?”
“你救得了她一个人,那以后树就不会娶亲了吗?”
“你可以救下一个她,那以前的以后的千千万万个她,你都可以去救吗?”
“解决问题,要找的是根本。”
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似乎隐隐约约已经生气了。
我不敢再开口,难过和父亲走着,每次回头,我都只能张望那棵大树,它那样大,我走了那样远,都还可以看见它。
但是她不行。
“那后来呢?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几个小朋友围着我,一直好奇地问着。
我收起回忆,一边轻轻抚摸这棵巨大的树,一笑着边回答:“后来,那个村子被大家发现啦。”
“政府对它进行了大解放,于是它也不再愚昧贫穷啦”
“那那个小女孩呢?”
有人问我,很是急切。
小孩子都是相信王子与公主会在一起,英雄救美这种桥段的。
但是这个故事很可惜。
它没有这样子的桥段。
“老师也不知道。”
“或许有人救了她吧。”
“老师只知道,后来那个小男孩,去做了支教,回到了那个大山里,帮助更多的人,走出封建愚昧。”
我轻轻抚摸着手下的大树,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它。
它还是不说话,只是在微风中摇摆着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