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末的太阳最烈,像是要在秋来前回光返照似的。窗外的叶子都晒的焉不拉几。
高温让分子的运动也更频繁广泛,远远隔着数十米就闻着食堂积着的泔水和发酸的饭菜味。
食堂的垃圾处理场,除了一个瘦小满身伤痕的少年以外空无一人。
那少年明显是遭遇了暴力,身上是狼狈不堪的碎蛋壳和泥渍,还有菜叶子和谩骂唾沫。他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一些伤害。
盖在头顶的白菜叶子被掀开,紧闭的眼皮受了光吓得小小的身子又是一阵瑟缩。
良久,仍然没有任何对自己的拳打脚踢。
想观察情况却又后怕的跌坐回原地,耳朵边忽然想起一声极短促的笑声,魈被勾着,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数年后的某一天,被子被掀开一角,露出魈被憋红的脸,窗帘关的严实,所以不至于惊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温暖的被窝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亲昵的钻进自己的双臂间,声音懒懒散散。
魈仿佛听见两个声音重合的那个瞬间
“你觉不觉得,刚刚我好像在掀盖头。”
02
眼前的少年正蹲坐在自己面前不到一尺,一身干净的校服,和自己脏兮兮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一只手伸向自己,天青色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
“还站的起来吗?”
魈警惕的后退两步,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看见只有少年一人,才笨拙的单手撑地扶着墙慢慢起来,手掌豁开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可魈好像不知道痛似的,只是防备盯着眼前的少年。
魈声音沙哑,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传动的似的。
“你……你想干嘛?”
少年见自己被误解,连忙摆摆手,为了不刺激到魈,站在原地未动分毫,语气真诚,“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伤的严不严重。”
“我叫温迪,是高三一班的”温迪顺便撤出了自己衣服里的学生证,“你严不严重,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魈一言不发,还是维持着小动物般警惕的状态,于是两人就这样陷入一种僵持的状态。
终于,温迪守得云开见月明。
魈晕了过去。
03
医务室
温迪和医生一起悄悄走出了病房。
“白医生,那位同学的情况还好吗?有没有伤到骨头?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倒?”温迪语气急促,也压着声音小声问着。
白术摘了手套,“放心,不是骨头也不是失血。只是中暑了。”
温迪心里有些不信,甚至想到了一些医务室的医生都是做表面功夫之类的传言,可面上还保持着乖巧。
“那他什么时候醒?”
白医生扶了扶眼镜,笑容温和,“休息片刻就好。这位同学是几年级几班的?我这里需要做个记录。”
“呃……嗯……”早知道就趁人没晕的时候问清楚了,温迪心里懊悔,只得胡说八道,“我不知道啊,好像是打篮球一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滑到垃圾场了。”
白术:?
白术:!
04
魈是被门外叽叽喳喳的动静吵醒的。倒不是说门外真有多么吵,只是魈睡眠浅的很,一点小动静都很容易让魈惊醒。
门吱呀一开,门外小声聊天的白医生和温同学同时望向魈。
温迪还没事人一样跟着热情打招呼。
门又被关上了。
05
魈觉得自己在做梦。
魈被白医生一边说教自己为什么在香蕉皮附近打篮球一边检查了一遍身体然后按着自己填完了身份;耳边这个聒噪的温迪还叽叽喳喳着“原来你叫魈;哈哈那我是你的学长哦!”之类的话最后被白医生嘱托着让温迪同学带自己回家的情况下被温迪一瘸一拐的扶着到了自己家门口。
期间魈数次想挣开温迪搀扶的手都被温迪以凶恶的白医生的医嘱堵了回去。
魈在想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一些隐私。
温迪单手扶住魈的腰侧,然后从单肩包里拿出一叠花花绿绿的药盒子。“这些有的是外敷,有的是内用。我怕你脑子记不清楚就都写在壳子上了”
温迪絮絮叨叨的时候,魈已经接过了药品然后面部解锁了大门。
魈谢绝了温迪要扶自己进去的帮助,然后歪歪扭扭的往别墅里走。
手被拉住,魈回头目光疑惑。
月光落在魈挺翘的鼻尖,一路描摹着唇瓣,下颚,侧颈。光线杂糅在眼睑处落下的那一小片阴影里,整个人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像。
很漂亮,温迪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和下午时狼狈脏污的样子截然不同。
或者说当自己下的帮着清理伤口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年干干净净的脸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很好看了。
“你这样怎么和家长解释啊,要不要……去我家躲一下?”温迪脑子一抽发出邀请。
魈:……
魈语气淡淡,“我会解释。”
“你准备怎么解释?”
两人在门口又僵持了两分钟。最后,魈绞尽脑汁,想着白天白医生莫名奇妙的话灵光一闪,答道,
“我说我打篮球踩到香蕉皮跌伤的?”
温迪笑的直不起腰。
06
温迪在自己周(si)密(chan)计(lan)划(da)下得到了魈的联系方式。
自己打车到家以后就看见聊天界面上那几个对方正在输入中……
兴致勃勃的等呀等呀。结果是一直输入中。
温迪有些纳闷
全天下最好的吟游诗人:?
全天下最好的吟游诗人:你家长那里糊弄过去了吗?
全天下最好的吟游诗人:身上还痛不痛,擦过药了吗?
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中,但这次回的很快
魈:说了,他信了
魈:给我擦过了。
温迪抱着手机乐,有点难以想象魈那个冷壳子说自己是被香蕉绊倒的样子。
全天下最好的吟游诗人:你伤口不能沾水哎,那你怎么洗澡啊
发完以后温迪忽然感觉有些冒昧,然后急匆匆撤回。
魈:洗了,用保鲜膜包着着洗的。
魈:今天,谢谢你。
魈:很谢谢你。
“啊!”温迪一声痛呼,手机一时没拿稳直接砸脸上了。
鼻子被砸的生疼,温迪一边揉一边心里莫名甜丝丝的,一是自己见义勇为被感谢的一些自豪,二是
原来看起来那么别扭的小屁孩,在网上还意外的坦率嘛。
07
皮肤上被热热的指腹一下一下打着圈揉开。好像有了通感,魈脸上也热热的。声音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钟离先生,慢点。”
钟离在背后声音听不出悲喜。但总给魈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样揉开了乌青的血块才好的快。”
魈只能继续装乌龟把脸闷在枕头里。
钟离是自己名义上的养父。魈的生父因为吃喝嫖赌后面进了牢子,母亲早逝,在母亲去世前打点好了魈,把魈委托给了朋友钟离。只是母亲和钟离算是忘年交,如今也不过28岁的年纪。
魈叫不出爸爸这样的称呼,也不愿意直呼其名,于是就跟着钟离的编辑和读者粉丝也喊先生。
一双宽大的手缓缓附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指缝间穿过手的主人自己刚刚亲自洗好吹干的软软发丝。
魈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亲昵,呼吸也轻了些。
“魈。”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痒痒的。“你以后要多注意一下,不要让自己受伤。”
“好。”魈轻轻回道。
“会痛。”
会痛,不是因为受伤了会花很多很多钱治疗,也不是因为这样自己要多花心思多花精力去照顾。只是因为,受伤了会痛。他会痛。
魈忽然没了声响。
“整个背上都是乌青”钟离叹气,“给我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伤。”
魈趴着装睡。前襟被掀起一个小角,魈才活过来似的攥紧衣角。
“我自己擦的到。”
不仔细听都不会注意到,魈细微又闷闷的声音
意思是其他地方也受伤了。
本以为能装乌龟装过去的魈被轻柔又不容拒绝的从层层叠叠的被褥里扒了出来。
氲着水汽的眼睛红通通的连着一片红到眼尾,看起来委屈的不行。
“去医院做个检查。”钟离语气有些不好。
魈低垂着头,脖颈处那一截冷白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种玉的质感。
钟离忽然有些手痒。
“白天做过检查了,没什么大碍。”魈低眉顺眼的,乖巧的很,“钟离先生,不用担心。”
钟离无奈了摸了摸魈的脑袋,“如果后半夜还痛就叫我,我在这里守着你。”
手如愿以偿的搭在魈的肩上,修长的指节不经意般蹭到了那一小节脖颈,“不要怕麻烦我。”
魈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乖巧点头。
钟离顿了顿,“检查还是要做,明天看恢复状况再说上学的事。”
“早点休息,晚安。”
魈像解放似的又扑回被子里。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钟离就在另一角处理事务,啪嗒啪嗒的打字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08
被子和衣角被死死抓的紧紧的,魈很努力的抑制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呜咽。
他并不是温室的花朵
桌子被塞满垃圾,被堵在垃圾场拳打脚踢,对自己的那些辱骂,砸菜,鸡蛋,吐口水的时候,魈心里甚至没什么波动。这种程度的伤害甚至不及自己酗酒的父亲打的一半疼
好像忍耐痛苦和恶意不过寻常。至少也没有浑身是血打断自己几根肋骨。
他从未奢求过被善待,即使在脱离苦海后,在新生活里就那么自然的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针对,恶意扭曲的谩骂。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得到善意的时候,眼睛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