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

　　下午，肖锦弦和林珩衿走在去往昭阳的路上，肖锦弦一路都在回想自己的那把剑叫什么名字。林珩衿一直都对他说着四百年来新的鬼界是怎么搭建的，又来了多少人，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总之，只要是他记得的，统统都会让肖锦弦知道。

　　到了晚上，两人找了一家不是很大的客栈，早早的睡下了。林珩衿半夜里悄悄起来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了肖锦弦身子上，随后四下瞧瞧有没有人看见，才躺在稻草上睡着了。当然，客栈的钱是林珩衿出的。

　　还是由林珩衿嬉皮笑脸讲着好玩儿的事，肖锦弦一言不发地思考剑在何处。

　　终于，两人在一处伫立着红木大门的地方停了下来。四百年的废墟尽数清除，根本看不出来此处从前是一座村庄的废墟。大门的上方挂着极为夸张的一个牌匾，上面大大的写着俩字——“鬼界”。

　　肖锦弦看向门里面，见与周围场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迈腿就要跨进大门，被林珩衿一把拉住：“不可。”手腕力道强劲，捏得肖锦弦胳膊隐隐作痛，实在没忍住疼才把迈进去的一条腿收回来。只见收回来的腿带出来丝丝黑气，让肖锦弦的整条腿感到寒气逼人。他心生疑惑，直想这难道是什么我没见过的障眼法吗？肖锦弦绕到大门后面，看到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这扇门，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虚拟的。想象的不能算真实，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红木门又赶忙伸回来，手上也是缠满了丝丝黑气，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

　　奇也怪哉。

　　“这门是我用灵力创的。因为这牌匾又破又夸张，路过的人才会觉得这是个不要了的破门框，不会觉得这儿会有什么蹊跷。”林珩衿挠挠头说道。堂堂人界与鬼界相通的大门，变成这幅……破烂不堪的模样，摇摇晃晃好似要倒下来似的。支撑门不倒的红木柱子上刻满了字，显得更加破旧；地上长满了杂草，显得像是一扇几十年没人修理过被丢弃的门。奇妙之处就在于此，正符合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肖锦弦想起了昭阳城门外的一块无字碑，问道：“那个无字碑，到底是谁的。”

　　林珩衿顿了顿，说道：“无可奉告。但是答案在你面前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林珩衿伸出一只手，示意肖锦弦把手搭上来：“所以，尊敬的高辛神官，我可以带您进入这繁华而怪诞的地界吗。”

　　肖锦弦伸了伸手，犹豫了一秒钟，又把手缩了回来。林珩衿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尴尬的把手放下了。林珩衿道：“你收着点灵力，不然会被看出来。”

　　肖锦弦没敢正眼看他，点点头，道：“好。谢谢你。”

　　肖锦弦屏息凝神，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往门里慢慢伸进了一条腿。只觉得那条腿越来越冷，到整个身子进去之后，仿佛鬼界下了一场雪，半个身子都是被冻着的，阴冷至极。一阵阵尖锐的笑声从肖锦弦的耳边呼啸而过，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感到身边的环境越来越暗，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终于全身都进来了。肖锦弦冷的有些微微发颤，猛地睁眼，发现面前就是繁华的一座城，而林珩衿早早在他旁边靠着墙端详前方了。红楼金瓦，深红色的灯笼挂在每个门前。街上到处都是鬼，哪哪儿都是常人看不出来的浓郁的鬼气。街上的鬼什么样的都有，穿着朴素的翩翩公子，浓妆艳抹身材妖艳的歌妓，见钱眼开的商人，等等等等。

　　他们一个个都是脸色惨白，头发乌黑，嘴唇的本色是属于死者的青紫色。长相俊俏的也有，但比起相貌平平无奇者，属实少之又少。林珩衿踢了踢路边的草，开玩笑道：“我老家。怎么样，够不够有氛围感？”

　　“……够。阴气够重。”肖锦弦打趣地说道。

　　林珩衿考虑到肖锦弦随他出来两天之久，并没有吃到什么好饭。想着城南有一家饭馆，味道鲜美，可以带他去吃。林珩衿招招手，道：“走。带你去吃城东那一家饭馆，那儿的饭可香了，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肖锦弦看着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好。”

　　二人一路逛逛，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城东。第一家就是无比豪华的一家饭馆，里面的位子坐不开，于是在外面的街上也摆了十几张桌子，桌桌都坐满了，看来生意确实火爆。

　　里面的装修金碧辉煌，让人看到了就挪不开眼。漂亮到极致的餐厅，让肖锦弦一眼就觉得比较贵，肯定是高价的餐馆。看了看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是什么有家世的鬼，生前肯定家里富丽堂皇，有钱的要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冥币来这儿吃饭喝酒。

　　一切正常的前提下，肖锦弦看到了一个身穿藏蓝色、高马尾的青年男性，跟他梦里的那个人几乎重合了起来。肖锦弦瞳孔瞬间骤缩，不敢相信天天在夜晚纠缠他的那个身影就在自己面前，不住的浑身颤抖了起来。肖锦弦下意识的拿身旁的剑，碰到衣服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剑还未找到，不敢贸然行动。

　　肖锦弦冒着冷汗跟着林珩衿点菜，目光却从未从那青年身上移开过半步。林珩衿看到后，拍拍肩膀，道：“怎么了？看的谁？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身世。”

　　肖锦弦，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没事。就是想起来了一些人而已。”

　　林珩衿歪歪头，有些疑惑。看向那青年男子，嗤笑了一声，心道：这人啊，有什么破出息。

　　二人点完菜，正准备回到先前预定好的位子去，却被一个人大得全世界都能听见的嗓门叫住了：“哥！哥！是我啊，我是肖云散啊！”

　　那藏蓝色衣服的男子一把拽住了肖锦弦的衣服，道：“哥，哥。是我，是我啊。”

　　肖锦弦猛的被一个力大无穷的男子拽住了衣角，显然有些不高兴的。他想挣脱开这只手，却像粘住了一样怎么挣也挣不开。肖锦弦忍不住火了，朝那人大声吼道：“做什么？哪儿有你这样乱认哥的？！”

　　肖云散终于松开了手。“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他看向林珩衿，“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明知道你会跟他一起来一起办事，看见了为什么不把答案告诉他？”

　　林珩衿皱了皱眉头。憋了半晌，对肖锦弦道：“他是你弟弟。就是城门口无字碑的主人。在我们修新鬼界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是这儿的孤魂野鬼。”

　　肖锦弦睁大了眼。在六百年前，肖锦弦刚被贬到人间不久，肖云散就已经死在了昭阳城。他们的国家早已家破人亡，遭人算计。国家里的人民妻离子散，尸横遍野，肖云散实在忍受不了，参军打仗。

　　士兵本来就没多少，再加上家里的妻儿老小都找不到了，军心溃散，最终落入敌手，都被俘虏了。

　　按肖云散的性子，他才不会乖乖听话地跟随敌军去往濮阳，于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到了人烟稀少的昭阳城，虽然没有被敌军打死，但是他却倒在了城门口。死的时候，手里还在紧紧地握着肖锦弦儿时送给他的玉佩，保他性命的玉佩。

　　肖锦弦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或者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个弟弟。肖锦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触摸着肖云散的脸，上看看下看看，才意识到这可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肖锦弦握着他的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记得你，对不起。我不记得你。”

　　肖云散笑了笑，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他看着眼前的亲哥哥，觉得这六百年来，他们两兄弟都过得不容易。“我过得很好，受的苦还在后面呢。我天天跟着他们这儿混点吃的那儿混点喝的，攒的钱都用来买漂亮衣服穿。不愁吃不愁穿的，高兴的很呢。”

　　“那就好，那就好。”肖锦弦看看林珩衿，他正在冷着眼看着肖云散，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呃……没什么事我们就吃饭吧，呵呵。”肖锦弦尴尬的笑两声，试图缓解两个身高一九零男性之间的冲突。

　　肖云散从自己桌子上端来了一碗面条，坐到肖锦弦身边，边吃边跟他们聊最近鬼界的新闻。什么李家老大的钱没了，隔壁猪妖的汤里在哪天发现了一根人的手指头……东扯扯西扯扯，就是没说到点子上——有没有看到过什么没有主的剑。

　　林珩衿听他胡说八道好半天，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有没有见过什么很奇怪的剑。你哥在找这把剑。从他被贬之后就一直在找。到了玱街后才对这把剑有了点感应，有一股劲儿在把他往这边拉。”

　　肖云散吃了一口面条，嚼吧嚼吧咽下去了才慢吞吞地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但是你可以让我哥再试试感觉一下那把剑在哪儿啊。何必到处问呢。”

　　“……不是我说哈，要是我能感应得那么清楚……也不必来鬼界找线索了。呵呵。”肖锦弦说完就低头吃碗里的糖醋里脊。

　　林珩衿和肖云散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的争辩，活像一对儿冤家。转头看看肖锦弦在干吗，他在埋着头认真吃着碗里和盘子里所剩无几的糖醋里脊。

　　林珩衿没好气道：“你就这么喜欢吃糖醋里脊？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家做的太好吃了？”

　　肖云散虽说时隔六百年才再次见到自己的哥哥，但好歹也是亲的，也得帮着他说说话：“嘿你这人，怎么跟我哥说话呐！”

　　林珩衿瞪了他一眼，肖云散觉得有哥哥撑腰，也大着胆子瞪了回去。俩人对视了没一会儿脸黑的就像乌云一样。

　　肖锦弦吃完了所有的糖醋里脊之后，擦擦嘴，看到了二位黑着脸对视着：“……二位。我不过就是吃个饭……”

　　还未等肖锦弦的话说完肖云散就打断道：“哥，你不必多言。他这么阔绰，让他把这整个店也买下来也好说！非得听他把话说这么难听干什么。”

　　肖锦弦闭上眼，静静的听着两个人不住的拌嘴，外面的行人越来越多，房梁上的灯也猛的亮了起来。傍晚时分已经过了，到了晚上，便是鬼怪最活跃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肖锦弦儿时可是最喜欢吃糖醋里脊的。

　　“阿娘！”小时候的肖锦弦从大殿里跑出来，抱住皇后的腿，道，“阿娘，我饿啦。弦儿想吃糖醋里脊了。吃最甜最大的！”

　　走到半路被迫停下来的李皇后蹲下来一下一下抚摸着肖锦弦的头，眉开眼笑的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宠溺：“好，我这就让御厨做给你吃好不好呀？”

　　肖锦弦抱住他的母亲，讨好地说：“我要吃阿娘做的！”李皇后摇摇头，应了声好，便去了厨房做给他吃。肖锦弦跑去花园，拿着一根柳条逗池塘里的鲤鱼玩。不远处的水面上，游来了一双鸳鸯。他从未见过鸳鸯长什么样子，这是第一次。他新奇地跑过去看，两只鸳鸯便害怕地游走了。肖锦弦略显失落，李皇后便端着一盘糖醋里脊过来了。她慢慢握起肖锦弦的小手，将他领到旁边的亭子里，用筷子一口一口喂给肖锦弦吃。

　　只可惜现在是永远吃不到了。肖锦弦凭借着连接不起来的记忆碎片回想着。

　　“哥，”肖云散喊他，“听这小子说，你的记忆似乎被震成碎片了。你现在还能想起来什么吗？”

　　肖锦弦摇摇头，努力从脑海里回想也再没有其他的记忆：“还没有。我现在想起来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回忆罢了。”

　　林珩衿跑去前台结账，肖锦弦跟肖云散就这么坐着聊来这儿的目的。

　　等林珩衿回来，肖云散猛的站起来，“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两人一跳：“好！情况都了解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帮我哥找他的那把剑吧！”

　　声音大过外面的嘈杂声，引来了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肖锦弦无语地捂住了脸，摇了摇头。半晌，他抬起那张羞红的脸，拍了拍肖云散的肩膀道：“……你先坐下，重点不是这个。我们来这儿是来找线索的，不用你把我们带出去找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