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之约

七月，朱棣大军抵达阿鲁台腹地沙胡原，俘获鞑靼的部属，但首领阿鲁台已逃走，朱棣未能实现歼灭阿鲁台主力的战略目的。

此时明军已深入大漠腹地，后勤补给线长达一千多公里，大漠气候多变，环境恶劣，后勤补给和行军困难，三军士气低落，蒙古各部落蠢蠢欲动，为避免重蹈丘福大军的覆辙，朱棣不敢冒进。且此时楚楚的身体经过三个多月的颠簸已是疲惫不堪，病情急剧恶化，朱棣多方考虑，决定撤军回程。

临行前，朱棣令大军将在阔栾海北道发现的阿鲁台部大批辎重焚毁，并没收阿鲁台部的牲畜，让阿鲁台部遭受严重经济损失，再无回击大明的物质基础。

出师四个多月毫无所获，朱棣深感挫败，而楚楚的身体更让他忧虑。出征时他本令盛寅随军，为她调理身体，但楚楚坚决不同意，她直言生死有命，何必寄于一术士，她执意要他遣盛寅出宫。朱棣不知为何她会如此排斥盛寅，但不忍拂逆她，终是听了她的意见，如今他是真的后悔了。

大漠的风沙一阵又一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远处的风景也看不真切了。三军将士踽踽前行，他们远离中原，背井离乡，随他们英武神勇的皇帝陛下远征，本想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如前两次北征一样与蒙古人痛快厮杀，却不曾想连敌人的面都没碰到，难免士气低沉。

在这辽阔的戈壁沙漠里，人类是如此渺小，即便是组成了庞大的军队也像蚂蚁一般微弱，寂寥孤独席卷了一切。他们的铠甲、军刀均覆上沙土，疲惫的脸上也染了风尘，唯有大明的锦旗高高扬起，宣誓着这支大军的威武雄壮。

皇帝的銮驾在大军护卫下吱吱前行，銮驾中的楚楚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在昏睡，极少有清醒的时候。她痛苦地皱着眉头，额头上时有虚汗冒出，面色苍白，双手无力地松开，不时挣扎着摇动脑袋，迷迷糊糊说着什么，也听不清楚。军医一直候在銮驾附近，一日三、五次诊脉，药也喂了，针也施了，她还是这般不死不活的状况，这让朱棣心急如焚。

朱棣见她睡梦中还是痛苦狰狞的表情，恨不能以身相许，他心疼地用锦帕给她擦拭着身体，轻轻抚着她不安的睡颜，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恍惚间，朱棣见她身体抽搐一下，赶忙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唤着“如眉”。

楚楚沉沉地睁开眼睛，她感觉胸口沉闷，嗓子堵塞，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里咳嗽不止。朱棣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筋疲力尽，眼中不禁盈满泪水。

好一会儿，楚楚有所缓解，瘫软在朱棣怀中，她的声音尚且沙哑，柔柔地问道，“朱棣，我们要回去了吗？”

朱棣拨开她额头的碎发，温柔而哽咽地回应道，“是啊，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等回到北京，就能让盛寅给你治病了，如眉，你一定要坚持住”

楚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想到此次北征未能歼灭阿鲁台主力，朱棣定然心中失落，此时还要分心照顾自己，楚楚心中愧疚，眼睛也酸的紧，“朱棣，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朱棣更是难受，将她搂得更紧了，“傻瓜，我们是夫妻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你从不曾连累我什么，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病”

楚楚微凉的手抓着他的衣襟，她仿佛能看透他的心，她安慰着男人，“虽然这次没能歼灭阿鲁台，但此次出征解了北方的危机，赢得了边境和平，还收缴阿鲁台部的大批物资，想来阿鲁台一时无力南下，我们的战略目的也算达成了。朱棣，不要灰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一如她的身体，却还在尽力安抚眼前的男人，这让朱棣更是柔肠百结。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应和着，“是啊，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已令先行骑兵回击兀良哈，兀良哈三卫附逆阿鲁台，兴风作浪，此次阿鲁台跑了，他们可跑不了，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楚楚咳嗽着笑出了声，惨白的小脸也有了阳光，“大明的永乐皇帝真是记仇啊”

朱棣抱着怀中人开怀地笑了，他逗弄着她，“是啊，朕的记性一向很好，朕还记得有人说过要永远陪着我，上下古今、海角天涯，还说要给我生儿育女，朕现在只有两子一女，这可不够啊，朕是皇帝，膝下怎么也得有十个八个吧”

楚楚心酸地笑着，“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的，这辈子不够，下辈子还你……”

两人紧紧相拥，无语凝噎。人类的生命脆弱而短暂，若生命终将走向灭亡，那些痛彻心扉的遗憾又何处寄托？那虚无缥缈的来世是否可以承继此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