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上元

凤萧生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转眼间已至上元佳节，因着新年喜庆气氛，楚楚近日来的心情都不错，连气色也好了许多，朱棣不时扶着她出去走走。看着宫中布置的喜庆装饰，侍从们忙忙碌碌挂着花灯，他们对着这些布置指指点点，仿佛在认真商量如何装饰自己的家。

少年夫妻老来伴，大概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幸事，他们错过了少年的青涩，却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想要厮守一生的人，高处不胜寒，在紫禁城的风云诡谲和权力漩涡中，他们相互扶持走到了今天。只是两人在形容方面已差了许多，刚入宫的小太监还以为是皇帝新宠的妃嫔……

“今年的上元节想必也是万邦来朝吧，你总待在后宫不露面，让那些使臣笑话”，宫中布置比之以往更加盛大，这般盛世少不了那些藩属国的朝贺，楚楚并不想朱棣落得个沉迷美色，昏庸误国的名声。

“你啊，病了还操心前朝的事”，朱棣摇了摇头，宠溺地搂着自己的女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一会儿我让炽儿过来陪你，他最近忙坏了，也该歇歇了……”朱棣扶着楚楚悠闲地走着，迎面吹着微寒的春风。

“好，你快去吧，有嬷嬷们送我回去就行了，一会儿礼仪官又该催了，别误了大事”，楚楚抚上朱棣的臂膀，又给他整了整衣襟、冠发，催着他走。

楚楚刚回到坤宁宫，就看到嘉佑和高煦在院子里玩耍，几个小宫女、太监也跟着起哄。嘉佑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衣袂飘飘，银铃般的笑声上下起伏，头上的钗环、身上的玉珏泠泠作响，高煦的小脸笑得拧成了一团，红扑扑的，在下面卖力地推着，他似乎很喜欢展示自己的力气……

看着姐弟俩玩的不亦乐乎，楚楚的思绪回到了刚来北京的那几年，为了打发时间，朱棣让人在院里做了这个秋千，她抱着小小的嘉佑坐在上面，朱棣在后面推，他的力气好大，每次荡得又急又高，惹得嘉佑搂着她的腰，埋在她怀里，惊叫不已，既害怕又不愿意停下来，始作俑者却在背后哈哈大笑，这种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母亲！”嘉佑看见楚楚进了院，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跑向楚楚，高煦也跟在姐姐后面。

嘉佑从嬷嬷手里接过楚楚的手，扶着她往屋里走，高煦却拉着楚楚的衣角，他还没玩够呢，挺着胸脯，高昂着小脸，兴冲冲地指着秋千，“母亲，屋里太闷了，你去坐那里，我推你！”

楚楚看着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不禁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嘉佑略带愠色，把高煦拨到一旁，“去去去，母亲病了，怎么能这么折腾 ”

高煦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整天都躺在床上，他也不懂什么叫病了，只是看到姐姐不高兴，他也不敢再提，自己一个人识趣地跑到院子里去玩蹴鞠。

等到夜宴结束，朱棣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坤宁宫，进了内殿，见到高炽趴在楚楚床前睡着了，身上盖着楚楚的衣服，楚楚温柔地抚着他的头。

见到朱棣进来，楚楚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朱棣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到床前，轻声低语，“他怎么睡在这？”

楚楚心疼地看着睡着的高炽，眼中湿润，“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不肯，一定要在这陪着我，说是近日都没来看我，想多待会儿，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朱棣沉默了片刻，眼中亦是柔情，他轻轻躬下身，将高炽抱起，多年没有抱过他了，这孩子窜得太快了，转眼间已是个成年男子了。朱棣把他抱到侧殿的塌上，蹑手蹑脚给他脱了靴子，解了冠带，掖好被角，轻轻抚着他的臂膀。他呼吸沉重，睡得也很沉，整个过程都任由朱棣摆布，没有丝毫苏醒迹象，应是太过疲惫了。

安置好了高炽，朱棣坐在床边盯着他细细看着，他的脸型、眉眼、鼻梁、嘴巴，越看越像自己，只是骨子里的温良更像如眉。高炽是他与如眉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真正有了初为人父的欣喜，无论是后来的嘉佑或高煦都不能相比。

他曾满怀期待地为他扫清立储障碍，制定储君培养计划，倾注全部的心血去教养他，虽然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他意，虽然这些年父子间磕磕绊绊，虽然他多次表示对这个儿子的不满，但他心里明白，一旦他龙驭宾天，只有高炽能担起这大明江山的重任，他无法做到如自己这般文韬武略，却在仁政内务方面远胜自己，他批过的奏疏工整严谨，代理朝政期间各项事务井井有条，他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抚恤百姓，更是牢牢掌握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他是个好孩子，若他得继大统，不失为一位仁孝的君主，也是天下百姓之幸……

这天下合该休养生息，这杀戮便止于此吧，这一刻朱棣终于释怀。他缓缓起身，往寝殿而去，刚走两步，听到高炽的急切地叫声，“父皇！父皇！”，他怔愣一下，温柔地回过头来，却见高炽翻了个身，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