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是一个小偷，只是，他只偷我院子里的玫瑰
01
自一场大病后，我搬到了远离城区的郊外，在这里，我买下了一座房子，房子外连着一大片花田，砖红色的瓦墙将这片天地隔绝，我再也不会听见外界的喧嚣。
我爱玫瑰，我将玫瑰种子洒落在花田中，日日辛勤，等待玫瑰花开满院子。这样的日子很宁静，我坐在花田旁的木质靠椅上，借着阳光看书。
“你在看什么书？院子里种了什么？”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攀在围墙上，低头向我这里喊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将视线从书上移向他，他从围墙上一跃而下，高昂的嘴角尽是少年的意气，“你从哪来的？”
他指向翻过来的围墙，“我住在这围墙之后不远的小院里，你是从不出门吗？”他有些鄙夷地看着我，墨蓝色的眼睛好像看不见底，搞得我心里一团毛毛躁躁的火。
本着不和小孩一般见识的想法，我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他站在花田前，也不再说话，眼里装着无边无际的花田，只是，少年眼中的花田，似是茫茫无际的红色波浪。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看着只冒新芽的玫瑰花田。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泛起的晚霞向天的另一角荡漾开，院子也染上了淡淡的浅粉色霞光。
良久，少年笑了。
“先生，这里要是种玫瑰多好。坐在院子里，看着玫瑰，读着博尔赫斯，一定是很棒的体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亟待成为花海的那片田地，鬼使神差般感到心情愉悦。
“是这样。”
少年听到我的回答，轻笑一声，不知何时又翻过了围墙。
“病殃殃先生，我下次再来玩！再会！”
他带起的清风徐徐，手中的书页翻滚。
【爱人手握玫瑰死去
不知玫瑰
是红
是白 】
——博尔赫斯
02
少年果真成了院子的常客，他总是黄昏时候来，找我谈笑，聊诗集，聊诗人，聊我们都爱的那些东西。
院子里的玫瑰一天天长大，随着风散发出沁人的香。
少年说:“病殃殃先生，你院子里的玫瑰，开的真好。”
“比我在城市里见过都好”
我并不推辞他的赞美，笑着点了点头，“这里的生活，真的很好。”
一场大病过后，我的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几天下来，我才能稍稍走到围墙外的世界看看。这是郊外，本就没有多少人，我几乎没有遇见过除少年以外的人。不过，这样很好，我素来不愿与世俗打交道。
我也曾几次敲响少年的门，可从未有人应答，但到天边晚霞泛起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白天去找你了，你都去哪了？”我看着他墨蓝色的双眼，试探着发问。
“啊，啊我可能睡下了。”少年目光躲闪，紧张地捏着右耳垂，我知道，这是他撒谎时的表现。
“小孩子，别天天就知道睡，多读书。”我没有拆穿他，我似乎听到他细微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玫瑰越长越茂，慢慢变就了红色的浪潮，我也更爱在这花田边，一坐便是一整天。我爱读博尔赫斯，我觉得他的文字凄凉而浪漫，像极了我惨淡而不死的灵魂。
一日清晨，我发现院子里的一角折了一只玫瑰，究竟是哪个没安好心的做的坏事。
等一朵花开的时间太长，我决心去城里买一朵来，填补上这儿的空缺。
自大病以来第一次走进城里，人潮拥挤，众人的闲言碎语发了疯地闯进我的耳朵，我烦躁地抓了抓头，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这繁杂的喧嚣。
“嘿，你听说了嘛，那个金发蓝眼的小偷又来了！”
“哈哈哈我知道，他把伯里斯公爵的家里搞得一团糟，偷走了不少金银首饰呢！”
“这样的小偷真该处死，没本事赚钱靠偷的哈哈哈哈……”
“不堪入目，下等人民……”
穿着华丽的贵族人士坐在马车上，拥着身旁的女人嚼舌根，时不时看向外面衣衫褴褛的“下等人民”，轻蔑的目光仿佛针一般刺在他们身上，他们缩了缩沾满泥泞的脚，胆怯的眼神埋向地里。
不出我所料，这些嚼舌根的贵族人士向牵着马车的仆人挥了挥手，那些仆人们便傲慢地走向贫苦的泥泞的衣裳破旧的人们，怒斥地将他们赶走，还要留下难以入耳的肮脏辱骂。
这样的情景我早已看过无数遍，我厌倦着世俗的剥削和压迫，不平等地淹没着每一个卑微而艰难的人们。我也正因为这样，搬去了远离尘嚣的郊外。
我走在集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正好有卖花的小贩，我走到一个跟前花卉繁多的小贩前，寻找着红玫瑰的身影。
或许是我的衣着不凡，小贩透过我看见了金钱眼，便笑嘻嘻地贴了上来。
“先生啊，您看，我这都是上等的花卉，您大可挑了去，”小贩面露难色，“只是这红玫瑰啊，现在已经不卖了……”
“为什么？玫瑰花不正值花季？”
“是这样没错……您也知道，这贵族张扬跋扈，皇室更甚，查理斯王的新欢啊，偏偏就钟爱红玫瑰，把这个国家里所有的红玫瑰都抢走了……”小贩凑近我小声的说着，时不时用眼神嫖着四周，生怕这些不该说的被那些“皇室贵族”之流闻见，“先生您啊，怕是找不到地方买红玫瑰咯！”
心里的火烦躁而无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我有些轻蔑的一笑，看来是白跑一趟了，我转身便想要走。
“诶诶诶先生别走啊！虽然没有红玫瑰，但这里还有白玫瑰黄玫瑰……”
我看向他摊上还娇嫩欲滴的花儿，在这六月天里已有了蔫头耷脑的迹象。白色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愈显明亮而纯澈，竟在明丽鲜艳的花朵中，一下便抓住了我。虽不如红玫瑰来得讨我喜欢，白玫瑰也许也不差，思忖片刻，我买下了俩只白玫瑰。
小贩热情地将玫瑰包装好递给我，看着他充盈着对金钱渴望的双眼，在花朵费用之外，我还给了他一些小费，他简直要给我行这个国家的最高级大礼了，吓得我急忙踏上回家的路。
白玫瑰再种进红玫瑰田中，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饱满的白玫瑰无处安放，我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它安置在玻璃杯中，摆放在窗边一角。
傍晚，暖黄色的晚霞将白日淹没，将整个世界没入金色的漩涡，白玫瑰在光下鲜嫩动人。我知道，当白日欲入黑夜，当黄昏笼罩花田，少年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少年翻过砖红色的高墙，像清风。
“病殃殃先生，我不喜欢白玫瑰。”
少年皱着眉，指向窗台那两朵无辜的花。
“为什么？”
“先生本就苍白，白玫瑰衬得你越发没有气色了。”
我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虽是有些好转，脸也渐渐红润，可今日奔波，也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你……进城了？”他迟疑地问，似是不敢看向我的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白色的玫瑰。
我便与他讲了事情的原委，说我被折的玫瑰，说查理斯王的新欢，说卖给我白玫瑰的小贩。他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红，听我说这一天的经历，他的嘴角好像就没有就没下来过。
“病殃殃先生，那白玫瑰给我吧，我帮你养！”少年笑道，夺过我窗台的玻璃杯，连花带杯，都随他攀上了围墙，没容我说一个不字。
“再会啦，病殃殃先生！”
他金色的乱发拂过他的眼睛，少年气的蓝色眼睛里都是笑意，我倏然想起早上城中的流言——
那个金发蓝眼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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