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缓不过来

　　“禹桐，你男朋友一天没来学校，你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啊，凌玲起这么早啊？”江禹桐睡眼朦胧，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又立马问道：“你听谁说的，莫九辰怎么回事儿，他没跟我说啊？”

　　一提到莫九辰，江禹桐立刻清醒过来。

　　她边换衣服，边听舍友凌玲说：“和莫九辰一个教室的好几个男生都这么说。他家里有事吧？”“我问问他吧！”

　　她点开和莫九辰的聊天框，原来他凌晨四点给她发了条消息：禹桐，我妹妹出了点儿事，我必须回家一趟，我知道你今天没课，我开了定位共享，你想来找我的话也行。

　　“啧，都怪我没早点儿看见。”江禹桐自言自语，她请假出校，给凌玲说自己也回老家了，有事儿帮自己兜着。凌玲满口答应：小事儿小事儿。江禹桐全副武装，迈出校园。

　　江禹桐不知自己要多久能回去，但她知道，莫九辰自己一个人回家办事儿一定很需要她的帮助，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有困难必须跟她一起承担。

　　江禹桐在车上给莫婧芸发了好几条消息，都在试探性地询问她的情况。可对方只字不回。“这人连我也不理了。”江禹桐有点儿怪罪。

　　江禹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莫婧芸和莫九辰都和她没有多说。恐惧来源于未知。

　　江禹桐全程都紧绷神经，祈祷着能早些抵达目的地。

　　江禹桐好不容易抢到了机票，坐飞机显然来的更快。

　　大概上午十一点过就到了。

　　江禹桐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她直奔21楼，去了莫九辰家。她带了些礼物，打算拿给莫九辰妈妈。莫九辰妈妈很想江禹桐，她开门见到了江禹桐喜上眉梢，抱了抱她。

　　但是开心不过几秒，江禹桐把东西递给莫妈妈时，就问起了莫婧芸：“听九辰说婧芸出了点儿事，她怎么了？”莫妈妈叹了叹气，她说：“孩子的事孩子自己会解决。我跟婧芸说了，家永远是她的避风港，在外面遇到任何难过的事都可以找家人倾诉，有空就常回家看看。家里的饭菜永远准备着她的一份。莫九辰和伊伊感情好，让他到核城去安慰伊伊兴许能好许多。”

　　“那婧芸为什么难过？”

　　“这个……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我执教这么多年，没想到我的女儿婧芸也会受情伤。那个叫东方拾宇的男生挺好的，原本他能和婧芸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惜他寿命短，福分浅，我女儿真是命苦。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他始终是要走的啊。但是让我好好活着的女儿这么办？”

　　江禹桐身子一怔，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他始终是要走的，是什么意思？

　　江禹桐只得苦笑着说“阿姨，你别难过，我这会儿也去核城看看。婧芸不会出大事的。”

　　“好，谢谢你，禹桐。莫九辰真是好福气，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应该的，妈妈。”江禹桐小声说道。

　　莫妈妈心里早就认准了这个儿媳妇。看着江禹桐远去的背影，她很欣慰。

　　坐高铁去核城需要一个小时，江禹桐锁定莫九辰的位置后，便干干脆脆地上了高铁。“我还真是没有省钱的计划，我刚开始就应该先坐……”江禹桐有的是时间遐想。

　　这是江禹桐第一次孤身来到核城。这里很梦幻，很美妙。

　　多么气派的学校啊！江禹桐费了好大劲找到星辰中学，在学校附近吃了顿便饭。

　　禹桐：你在哪里？找到婧芸了吗？

　　莫九辰：她故意躲着不想见我，但她回我信息了，她就在核城，她说想一个人逛逛，无人打扰的感觉很美好。

　　莫九辰：她总会回学校的，我就在核城待着，等到天黑，她回学校的时候我就能见到她。

　　禹桐：守株待兔呀，厉害！不过现在你不来找我？

　　莫九辰：我看见你了，桐桐请闭眼数十个数，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偷看无效。

　　禹桐：好。

　　“十，九，八，七……二，一，零！”江禹桐已经感受到了面前的热度，她睁开眼，莫九辰的脸庞让她莫名地开心。莫九辰一如既往地宠着她，这次他给了她一根红绳：“戴上它，我们就永远被连在一起，就不怕你走丢了。”这条红绳上有金色的葫芦，漂亮大气。

　　“好。”江禹桐对他甜甜一笑，莫九辰只觉得清甜而不腻。

　　江禹桐靠在莫九辰的肩膀上，他摸摸江禹桐的头。她忙碌了半天，马不停蹄地赶到核城，还好在车上补了觉，但莫九辰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莫九辰，你累不累，困不困？你要是困的话，我不介意你靠着我睡觉。”江禹桐体贴入微地说道。

　　“原来有点儿困，但看到你以后就神清气爽了。想让我躺在你怀里睡觉吗？”莫九辰半开玩笑。江禹桐顿了顿，答道：“我没问题，不过，你要乖乖的哦。”江禹桐展开双臂。

　　“傻丫头，你还当真啊？”“不是你说的吗？我只是想满足你。”“那我现在想喝瓶酸奶。”“好，等着，我去给你买。”

　　两人找着话谈，混着时间，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莫婧芸是时候该往回走了吧。

　　“东方拾宇真的，要离世了？”江禹桐用最直白的语言表达出来。莫九辰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回答：“嗯，墓地都选好了。”

　　“所以说我们要善待自己的肠胃，不乱吃路边摊。”江禹桐喃喃低语，莫九辰也想表达这个意思。

　　他们的想法一致。

　　提到了死亡，气氛莫名的低沉。阴风阵阵，阴霾密布，漫天乱飞的乌鸦连连惨叫。周围的景色沉寂而苍凉。干枯的树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在试图诉说着无法言喻的悲伤。漆黑的夜空，无月无星，令人感到无助和孤独。撕碎了心头的防线，所有人都理应不敢开口说话。

　　莫婧芸此刻一定伤透了心，江禹桐还记得莫婧芸当初满怀期望地给自己讲述他们二人的故事，那时婧芸的眼底都是光芒，她是真的很挂念东方拾宇的。江禹桐狠狠共情到了，待会儿江禹桐多半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莫九辰显然更揪心，江禹桐抚摸他的手，给他传来温暖。他扯扯嘴角，拍拍她的手。

　　“我先去前面看看。”莫九辰有种很强的预感。“那我在这里等着，如果你找到了，我就走过来。”江禹桐说完，莫九辰就小跑去了前方。

　　今晚的夜空中没有明亮动人的月亮。将来的月光下都不会再有口齿流利，能说会道的少年为正在宿舍里挑灯夜战的莫婧芸小姐吹着醉人的口风琴的温柔身影。

　　江禹桐等了许久，莫九辰没有回头来找她，她明白莫九辰已经见到莫婧芸了。江禹桐背上包，忐忑不安地向前奔跑。

　　江禹桐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图书店前，蹲着一个狼狈的孤独身影，与周围街市的繁华格格不入。要不是她身上有学生吊牌，江禹桐真的快认不出她了。当初的她，多么活力四射，光彩夺目，她的落落大方感染了她。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女生，双眼红肿得不像话，赤红与她白净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难堪的对比。那个人耳边的发丝乱的厉害，完全失去了昔日灵动的发型。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如芥草般脆弱，摇摇晃晃的身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像被抛弃的孤儿，可怜兮兮。她眉头紧蹙，发出极致的呜咽。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停止过抽泣，声音已经沙哑，说话都带着费劲与痛苦。珍珠般的眼泪哗哗掉落在地面。她通红的粗糙的双手抱着膝盖，仿佛下一秒就会跪坐在肮脏的地面。

　　空洞，她这个人看上去根本就没有灵魂与生气，那就是一堆沙，风一吹就全散了，不留下任何痕迹与念想。

　　看着这么心酸的一幕，江禹桐的眼里罩上一层黑云，心顿时湿漉漉的。

　　遗憾，如同飘落的雪花，融化在心底，终将成为我们生命中无法替代的记忆。白日里见到的那束七彩的光，日落时终究还是还给了太阳。

　　这些话语在莫婧芸的心底挥之不去。

　　江禹桐拿出橡皮筋，轻轻地为莫婧芸重新扎好头发。

　　莫九辰也难受，他和倔强的妹妹聊了几句就交流不下去了。他蹲在莫婧芸身旁，掏出兜里的几块奶糖，伸手递给了莫婧芸。莫婧芸没接，莫九辰就把糖塞到了她手里。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奶糖。”

　　“现在不是了。”

　　“妹妹，节哀顺变。你要懂得拿得起，放得下。”

　　“他还没死，他在某个地方等我，他藏起来让我去找，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在信里跟我告白了，他说这次告白亦是永别。我恨死他了，他为什么不能多陪我几年？”莫婧芸情绪激动起来，莫九辰拍拍他的后背。

　　“内耗是没有用的，你应该好好生活，带着他的信念活出生命的精彩。这是他的心愿。”江禹桐弱弱地说着。

　　莫婧芸不再说话。

　　莫九辰和江禹桐面面相觑，他们都静静地陪着莫婧芸。他们都像火烧心扉般难受难忍。

　　莫婧芸努力整理情绪：“哥，嫂嫂，等我缓一缓。”

　　莫婧芸的眼泪擦了又擦，以往那些珍贵回忆如今都化作一把利刃刺向心头。她何曾没想过站上高楼大厦之巅，纵身一跃，在这烟火凡间中彻底解脱。但是，她肩负的信念太多，她不敢自私地去这样做。即使在天堂见到了难舍难分的爱人，可能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哥，哥哥。”“说吧。”“我缓不过来了。”莫九辰一阵心酸，他起身对莫婧芸说：“妹妹，起来，我们回家。”“我不。”“为什么？”“我想他，我爱他，这里有他的气息。在这里我才安心。”莫婧芸想起了东方拾宇在信封里用力写下的“下辈子，我们一定会再见，我依旧会为你弯下腰系鞋带，揉脚穿高跟鞋。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都只臣服在你的裙摆之下。这一世请舍弃有关我的一切，割舍不掉才是最折磨人的。答应我，请用心挑个人替我好好爱你，他一定会把你照顾的比我好一千一万倍……”莫婧芸心乱如麻，一锅蚂蚁在挠痒痒，压的人临近窒息。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东方拾宇现在没死，那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废人了。他只能选择在一个安静的村庄和院子，看淡生死，忍受病痛的折磨，他咳出的暗红色的鲜血只会愈加多，白衣裳上沾染了大片红色。他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目光黯然失色。他这个样子妹妹你见不到才是最好的吧？

　　你不上学了吗？”“上啊，但是不耽误我思念他。我已经把高三所有知识点都掌握了，用的是他手把手传授的方法。”“那就好好复习。”“所以不逼我回家了？”“随你，现在快起来，我们带你去吃东西。”“我不去。”“怎么，还等着哥来背你走吗？”“哥哥，你现在有对象了，我要学会避嫌。”“知道就好。”莫婧芸乖乖起身，江禹桐忍俊不禁。

　　莫九辰带莫婧芸去了蛋糕店。

　　莫九辰故意避开之前东方拾宇给莫婧芸买过所有口味的蛋糕。

　　莫婧芸看着眼前的巧克力蛋糕，勺子戳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丝滑而又甜蜜。

　　可惜我的男孩再也吃不到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还从未给我买过。

　　江禹桐注意到了莫婧芸的犹豫不定，江禹桐牵牵莫婧芸的左手，耐心问道：“怎么不吃了，身体不舒服吗？”莫婧芸又哭成了泪人，关于东方拾宇的那些消息她始终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是不是在做噩梦，梦醒了就好了，我要醒来，快让我醒来，我最喜欢的人，东方拾宇他一直都健健康康的，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我？让我替他去承受一切苦难吧，我情愿用我的命换他的命。”莫婧芸哭诉道。这次，江禹桐利落地抱住了她，紧紧抱着她，“发泄出来吧，只要你能好受些。妹妹，命中注定的事无法改变，或许未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人一生并非只能爱一人，只要你们有过一段回味无穷的时光那就足够了。爱的深浅不一定在于时间的长短，就算他能和你白头到老，你们之间也总有一个人会先走。先痛和后痛，又有多大区别呢？请把你对他的爱转化为恢复正常精神的动力。你认为可惜的是，他不能亲手拭去你的泪水，但我和你哥哥我们这些爱你的人同样能帮你擦干眼泪。不想了好不好，以后有的是回想的时间，现在你应该保持正常的生活起居和饮食习惯。”

　　“嗯，嗯……”莫婧芸心里好了很多，又平抚了情绪。

　　莫九辰给了莫婧芸一张卡，说道：“这是妈妈让我带给你的，她知道你暂时不想面对她，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给你的，想去哪里旅游想买什么资料，都可以刷这卡，三年内能刷完是最好。”

　　莫婧芸虽然接过了卡，但她压根儿没打算用。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就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妈妈。

　　那晚，莫婧芸没回学校。他们在酒店里，江禹桐费了好大功夫，花了两三个小时才把莫婧芸哄入睡，江禹桐早上起来一看，发现她的枕头湿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江禹桐和莫九辰陪了莫婧芸好几天，陪她走路散心，跑步发泄，睡觉发泄，做题发泄……

　　其实，那张卡根本不是莫婧芸妈妈给的，也不是莫九辰江禹桐给的，那是东方拾宇临终前嘱咐他们带给莫婧芸的。

　　那卡里，存着的是东方拾宇短暂一生中获得的所有奖学金和他过年攒的压岁钱。连同利息加起来不在少数，对于正在上学的学生来说也是笔“巨款”。

　　江禹桐和莫九辰是第一天下午一起去见的他。那时病房里只有东方拾宇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因为其他和他住一样病房的人，享受同等待遇的人，都彻底离开了人世间。

　　他很幸运，能等到莫婧芸的哥哥来。

　　东方拾宇不再掩饰他心中的痛苦，他给莫九辰江禹桐说了好多关于莫婧芸的事情。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努力克服着说话的困难。

　　手背上青筋暴起，满头的虚汗，他一直尴尬地笑：“对不起，让你们看见这些。”他原本是一个有极强自尊的人，现在病魔缠身，一切尊严都被它践踏在脚下。

　　那是如此微弱的生命。

　　东方拾宇真想给自己一刀，做个了断。但他始终在等，莫婧芸的家人来到他的病床起，因为他还有心愿未了。

　　他含着泪，说：“我短短的十余年生命里，没什么特别精彩的经历，是莫婧芸给了我爱，照亮了我前方的大路。我痛心，因为我们还没在一起，从未在一起，便也要错过了。我无法亲手拭去她的泪，希望你们能多给她关心爱护，她像个小公主，只要有人给她爱，她便能一直美好下去。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东方拾宇心疲力尽。

　　江禹桐感动不已，她记录下了三段关于东方拾宇的录音，等莫婧芸能坚强面对关于东方拾宇的一切往事时，再放给她听。

　　莫九辰告诉东方拾宇：“既然今生今世，你无缘做我妹夫，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我祝你下辈子心想事成。妹妹她一直很担心你，她被我们蒙在鼓里，我怕她承受不了，便没叫她来，这是她刚念高三时给你录的像，是她心中最想告诉你的那些话。”

　　莫九辰给东方拾宇播放出来。

　　其实莫九辰没看过那段视频，那时宛燕萍慎重交到他手里的，交代一定让东方拾宇第一个看见。

　　“嗨，东方学长，你今天过的开心吗？”莫婧芸笑一笑，开始展示她的暖宝宝。“这是你给我的，我拼命地使用，但还剩好多。不知道下一个冬季，会不会是你亲手为我贴暖宝宝？我有个秘密，埋藏在心里，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在见你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从初三开始，有始无终。我对你一见钟情，你的磁场深深吸引我，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但我确定，是我先爱上你的，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靠在你肩上。哪怕用尽我一生所有的运气。下辈子和下下辈子我们也会……”话还未说满，莫婧芸的神色略带慌张，她对着镜头说：“妈妈要进来了，我下次再来细谈……”视频戛然而止，东方拾宇本该哭，但他偏要笑，笑给最后的自己看，也笑给在远方的莫婧芸看。

　　他希望，自己能一直带着与莫婧芸的记忆，无论是生还是死。

　　江禹桐再也掩饰不住了，她离开莫九辰，跑出病房，蹲在墙边，无声地流泪，心碎的声音。

　　她觉得这样瞒着婧芸，不给她见喜欢那么久的人最后一面的机会有些残忍，但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毋庸置疑。她觉得老天过于残酷无情，把相爱的两人硬生生拆开，阴阳两隔，再无交集。

　　就连旁观者都惋惜不已，甚至热泪盈眶，更别说半只脚还未踏进社会的高中生，她真的，像倒了八辈子霉！

　　也难怪，莫婧芸当时会缓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