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璟 恰如水中月

修养了几天，避了大雪，十七和小六便回到清水镇，将灵芝折成银两，返至回春堂。

“老木，去给屠户高下聘！”

小六摇摇手中钱袋，扔给老木，只见做工的麻子怔得停下手中活，跑过来感谢小六。

“行了行了，到时候和春桃结婚的时候再给我磕头吧。”

“好嘞，谢谢六哥！”

见麻子开心成这样，小六和十七相视一笑。十七并未多言语，小六却如打开了话匣子：“人这一辈子，无非生老命死，娶妻生子，讨个老婆说说话倒也不错。十七，你想讨老婆吗？”

十七红了脸，摇摇头。小六自嘲般笑笑：“也罢，我这碎银几两也为你讨不上相称的老婆，等你回了自己家再找吧。”

十七直直看着他眼神满是坚定：“我不回去，我就跟着你。”

小六无奈，知道跟他也掰扯不出什么结果来，点点头：“随你。”

清水镇回春堂的快活日子过得快，转眼便是麻子和春桃大喜的日子。拜天地，喝喜酒，回春堂好不忙活。等到众好友吵着两位新人入了洞房，玟小六才闲下来，躺在躺椅上数星星。

“一，二，三…十六——”

“十七。”

小六正数着星星，第十七颗被身旁的人数了去，不用猜也知道，是叶十七。小六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伴着的人，也不排斥，就着今日麻子的婚事，心里生了些感慨。

“十七，你，我还有老木都是神族，但老木已是烛暮之年，这些话我只能说与你听。”

小六转头看十七，十七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小六心中了然，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这寿命又臭又长，看惯了凡人的来来往往，生死轮回，到头竟也找不到个能与自己长相伴的人，若真如麻子这般，活个百八十年，寻个老婆相依为命也是好的，只是千万年的光阴，到哪里去寻长久的相守呢？”

他眉间是惆怅，好似想起不太愉快的过往，继续说着：“我曾与人有过长相守的约，只是早在百年前就食言了。我想神族波澜一生也不过如此，向来悲多喜少，欲心太重，常一无所得，只是自己做了孽，却还殃及无辜。”

十七握住小六的手，满眼笃定地望着他：“小六，至少在清水镇，你只是玟小六，我只是玟小六的叶十七，无论你到何处去，我都在你身后，给你长久的相伴。”

小六有些动容：“真的？”

“日月可鉴。”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在我身后？”

“嗯。”

十七嗓子有伤，吃药也未能痊愈，仍是暗哑的，想来是对此有些自卑，他话一直很少。小六冲他笑：“什么都听我的？”

“嗯。”

“好，那你从现在开始，不许只嗯嗯啊啊的，要多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不许动不动就脸红，你是男子，要拿出些气概来。”

“好，小六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清冷的脸上满是笑意，如此清风朗月的一个人，换了旁人，这日常做工时的举手投足间的儒雅与高贵只让他厌烦，但小六只觉得叶十七这样甚是可爱，尤其是那白皙透亮的俊美脸，让人忍不住想揉捏一番。

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他要是全信十七的话，他就不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处事圆滑的玟小六了。就当是个善意的谎言吧，他爱听。

小六开心地笑，十七也跟着笑。屋内，众人的起哄声还在响，屋外，一轮圆月当空，月色在人心头荡漾。圆月映在水缸里，美好，却不太真实。

“困了困了，回屋睡觉。”

“晚安。”

月下两人言谈散尽，困意来袭，玟小六长袖一挥作了别，十七道了句晚安也回到自己房间。

已是春天，窗边树上，花儿趁夜悄悄吐蕊，小六钻进已被熏香的被褥，展了笑颜。自从十七来，他的被子再不是湿冷硬，碗也不再是不干不净。人没白救，就算哪天人家里人找上来，要他离开，也不亏，干了这么几年活，恩也相抵了。

十七屋内，煤油灯仍亮，他正笔直坐在床上，以画笔记下今日的月亮。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和小六一样，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和小六一样，渴望长久的，安稳的相依。旁的不过浮云流水，自他受了这些折辱，便再也不愿想了。

哪怕目之所至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也想竭尽全力去守护这份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