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 第一

那天沈家庄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火舌肆意吞噬，疯长，蔓延着抓心挠肝般的跳动，穿着粗布衣服的下人一窝蜂地逃难，沈宅府邸大气辉煌早已不复以往，牌匾上书御笔亲题“沈阁”二字，看不出墨掺金箔，从一丈有余的高门上轰然塌落，带起阵阵火星子，扑飞在夜色如墨的夜里，像极了，泛着红光的流萤。

沈清斐的小脸上抹了黑色的碳灰，黑黢黢的，在素白的脸上显得更甚了些，手中抱着布袋，无措地望着远处被染红的半边天。

十二岁的她，已经读了许多书，不仅是药经，她已经懂得死亡了，她的娘亲把她推入密道，在她的眼前被一根烧的火红的横梁砸在了她最熟悉的书房地板上，娘亲临死前，手还保持着五指张开，推她进入密道的姿势。

密道很长，很黑，甚至能听见，风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她拼了命地往前跑，死死地抱住布袋里装着的药经医术，脑子里发出无尽的嗡鸣，今日白天，母亲和父亲还在商量着她的十三岁生辰宴，而现在，他们已经被烧灼在那个她最爱的家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十二岁的沈清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望着沈家庄的方向怔愣了一会儿，那冲天的火光带来的焦糊味好像还清晰可闻。父亲在死之前将沈家世代医学典籍交给了她，嘱咐她不要寻仇，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话语，句句在耳，画面，也历历在目。

人生，她还有人生吗？

那么她现在又该何去何从呢？

“哟，这密道还真出来人了，看来那小子说的是实话啊。”

沈清斐转过头，两个身高八尺，膘肥体壮的男人，扛在剑上的大刀沾了血，来者不善。

她武艺尚浅，更别说身无佩剑，难道她沈家一脉，注定要在今日葬送了吗。

“哟，还是个小丫头，这身段儿，不错啊，要不……嘿嘿”两个大汉相视一笑，虚胖的脸上挤满了褶子，黏腻的脸上似乎能刮下一层浮油，猥琐的笑咧到了耳根，龌龊之心，昭然若揭。

沈清斐不自主地后退，四处观察着，脑中飞速运转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便以脱身，同时开口说话拖延时间“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小妹妹？”还是令人作呕的声音，沈清斐没再理会，事与愿违，她再怎么聪慧过人，此时在荒郊野岭也是穷途末路了。

她脑中思量着毁掉沈家医书后夺刀自杀的可能性。

沈家家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要她为求生而委身于人，绝无可能。她一边后退一边观察二人，这二人脚步虚浮，步伐并不稳健，论武艺只是半吊子，可她既无兵器，又有极大的体型差异，断然做不到全身而退，不过拉一人陪葬，足矣。

在其中一人妄图抓住她手腕之时，她便准备扯坏书籍后夺刀，千钧一发之际，那只伸向她的大手被一道剑芒割破了手腕，想来手筋已经断了。

一席白衣，犹如天神降临，与这污浊不堪的荒郊迥异非常，来人束着高高的冠，青丝飞扬，仗剑拂衣，手起剑落，剑气凌厉，面前的两人就已应声倒地。

背影挺拔，仙姿绰约的少年转身，亦是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沈清斐的心里，至此埋下一颗种子。

“姑娘，没事吧？”

李相夷见面前的小姑娘还呆愣着，可能确实被吓着了，便打算先让她缓缓，随意扫了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灰头土脸的姑娘，却发现她衣着不凡，腰间竟系着沈家直系才有的通行玉令，有些惊讶，正打算开口询问，面前的姑娘却动了。

沈清斐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打开之后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损坏后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着比他高了一头有余的少年，强忍着眼中的泪意，作揖行礼

“多谢少侠出手搭救，小女子在此谢过，他日若是有机会，定然报答恩情。”她转身欲走，是了，她不打算表明身份，这风光霁月的少年的确救了她，可沈家灭门之事牵扯甚广，其中复杂纵横交错，已经连累了太多人，沈清斐已经葬身在了沈家大火之中，从此以后，世上就再没了沈清斐。

可她抬步欲走时，却被身后的少年叫住

“姑娘留步，姑娘可是沈家直系门生？”沈清斐浑身一震，停顿着，果然还是冲着沈家来的吗？但还不知是敌是友。

“公子是何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选择反问了回去。

少年神色骄矜，负剑而立

“四顾门，门主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