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坟(下)

裸露的荒山上怪石嶙峋，满山遍野的乱石秃露，在刺眼的日头下更显苍老丑陋，仿若一块块长满癞疤的秃头。

光秃秃的土堆上，风化的沙石缝中只依稀看得见几根凌乱干枯的杂草，在狂烈的风沙中摇摇欲坠，如同垂死之人在裂缝中拼命挣扎，又如无主的游魂在暗处呜咽呻吟……乱坟残碑时隐时现，随处可见的残骸断木从浅浅的墓坑里露出，枯骨骷髅被乱爬的老鼠拱得七零八落，野兽啃噬过的遗骸在密密麻麻的碎石间四处散落。

这座荒无人烟的山，被外人称作“楢山”……

许多年前的楢山下，生活着一群窑洞村民，他们日子过得很贫穷，常年食不果腹，更没钱买棺材，只能把死去亲人们的尸骨装进封闭的瓦罐中，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地下的虫鼠啃食“玷污”他们亲人们的尸体遗骸……

后来年年大旱，赤地千里，楢山下的一些村民们为了节省家中的口粮，就把家里年迈的老人们背到村里的后山上去，任由他们在荒郊野岭上自生自灭……

但饥荒连年不断，村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窑洞里的村民们为了能够继续繁衍生息，只好决定离开楢山……但偏偏楢山上怪石嶙峋，崖壁陡似斧削，稍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很多迁徙中的老弱病残翻不过陡峭险峻的楢山，只能困死在山上，或者被楢山上的野兽毒蛇吃掉，最后曝尸荒野……

也有一些村民们为了减少负担，直接把年老体弱的家人们遗弃在窑洞中……被抛弃的老人们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靠嚼菜根啃树皮艰难度日……日复一日，山脚下的树皮菜根都被拔秃了，他们就开始啃食家中的门板……甚至割食自己身上本就没有多余的肉……连土地也有他们啮食过的齿痕……最后连自己身上的肉也割光了，他们迫不得已就只能把装有他们亲人尸骨的瓦窖打开，像老鼠一样撕噬着暴露在溃烂尸体上的腐肉和骨头……

如今，楢山下已经看不到在困苦中夹缝求生的窑洞村民了，也看不到瘦骨嶙峋到处啮食的“行尸走肉”……只能看到用垒垒白骨堆积成的遗骸荒山以及随处可见的乱碑残坟……

从远处看，山顶上伫立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庙宇，大概是山神庙吧……山神的神殿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早已变得斑驳朽烂，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只剩下几块破碎的瓦砾。 曾经庄严肃穆的神像如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身躯，再也无人问津……但它依旧慈目低眉地俯瞰着下面的乱葬岗，似乎是在超度这些孤苦无依无处安身的灵魂……

黎明将出之际，天隅洒下一缕缕霞光，像云层缝隙筛下的一束束光斑。神光普照大地，将整座山峦笼罩在光晕之中。但佛光所及之处，皆是垒垒白骨。

有时候，佛门与地狱，仅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