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

刘文站在一家苍蝇小店门口，面色为难地看宋轩，“你确定在这儿？”

　　宋轩对他一扬眉，微凉的风吹斜了他厚厚的刘海，“不行嘛？你不是叫我选。”

　　再过一小时就要暮色四合，小店屋脊上方的天空已经布满了金色的烟霞。

　　刘文感到有些吃惊，但仍为眼前人坚定又可爱的神情笑弯了眉眼，他微微偏头看宋轩，语气里是漫溢的柔软：“都行，你高兴就好。”

　　宋轩嘿嘿一乐来了兴致，拉住刘文手腕就往店里走。

　　“老板，我要一碗炒粉，不放葱。你点什么？”

　　刘文没来得及去注意宋轩进店以来的这一套一气呵成，因为从手腕被牵起的那一刻起心跳就乱了。那双被很好保护的葱白段般娇嫩的手，细细长长，让他联想到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

　　“喂！”手腕被轻轻地摇起来，抬眼只看见宋轩那双在暮色的映衬下格外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垂，是在笑。“你要点什么？快看啊！”

　　刘文克制地收回目光去看菜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方块字还粘了一层黏黏糊糊的油渍，怪叫人恶心。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抽疼，他得承认，这环境和身边的宋轩太不搭了，简直格格不入，就像自己一样。

　　不能执迷、不能留恋、不能一错再错。刘文第无数次在心里默念。

　　“我和你要一样的吧。”刘文默默抽出手腕，他故意做的自然又不留痕迹，可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僵硬了一瞬。

　　此时正是饭点，小店里坐满了人。宋轩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子，那桌子旁边的地上有几张被上一桌食客用过的餐巾纸，刺眼的白色上边是来自鞋底的泥黑。

　　老板娘端着两碗炒粉上桌，刻意多瞟了刘文几眼，爬满褶皱的眼皮上挑，转头问宋轩：“靓仔，小男朋友啊？”

　　宋轩眼睛弯成月牙，白皙的双颊飞红，连忙摆手说不是。听到这话，刘文拧瓶盖的手顿了一下，却又怕被人发现一样立即恢复正常。

　　他们这桌旁边就是电视，财经新闻里轮流播放的都是少数人的游戏，食客们只把它当作白噪音，没有人理会。

　　“新素年收益创新高……”好听的女播音声还是被淹没在了旁边那一桌学生吵嚷的打闹声里。“老板，两瓶桃子味的新素！”其中一个脸蛋胖成充气气球的男生喊道。

　　宋轩和他们不同，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认真看新闻的人，尤其是新素的新闻出来之后。

　　新素是一种信息素饮料，可以短时间地改变人的信息素味道。

　　“最近这种信息素类的饮料真火。”刘文盯着宋轩的眼神炙热，像是努力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一样。

　　听见刘文在和自己说话，宋轩转过头笑着对他点头，“是啊，很成功呢。”

　　“你经常来这儿？老板娘都认识你。”刘文看见他往盘子里放醋的样子十分娴熟，不像第一次来。

　　“偶尔吧，”宋轩拿起那瓶刘文为他开好了的矿泉水，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睛，悠悠道：“你不是说这种炒粉店味道很好嘛，我就想来尝尝。”

　　刘文曾经和宋轩大赞特赞自己家楼下的那间苍蝇馆子，说里面的炒粉是一绝，等回到海市一定要带这位吃腻了珍馐的小少爷尝尝人间烟火。只是可惜，那家小店在刘文离开的那段时间倒闭了，现在变成了照相馆。

　　“我以为你忘了。”刘文眼神躲着宋轩一般往别处飘。

　　“什么意思？”，宋轩皱眉看他，语气有些生气，“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抿了抿发干的薄唇，深黑色的瞳仁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刘文盯着那只戴在宋轩瓷器般白皙的手腕上的银镯子，放在桌底的手攥成拳，“都是小事，不值得记。”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沉默片刻只听宋轩低头轻笑一声，平静的声音像是一种悲鸣，“是么？那为什么那些小事，我就是都记得。”

　　可以说是顷刻之间，刘文耗时两个月拼尽全力建立的防线，就为这一句话，轰然崩塌。他很后悔，他看不得宋轩伤心，是他自己游移不定不肯从梦里醒过来。答应一起吃饭给宋轩希望的是他，现在又要亲手掐灭对方一片热忱的也是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敢喜欢又不甘放手，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突然，沉闷的雷声隆隆从远方移来，外面天空上早压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滂沱大雨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哗”的一声，雨幕铺天盖地。

　　倾盆暴雨像是一道铁幕，隔了小店里的人出去不得。一时间怨声四起，都在懊恼这天气变色龙一样，出门都没想着带把伞。

　　周遭的环境喧哗吵嚷，可那张方正的小餐桌上却静得出奇，两个人都不说话。几个在暴雨里被淋成落汤鸡的倒霉学生，穿着被雨水淋透了的校服，疯跑进小店躲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里带着的发腥的泥土气息，再混着各色怪味儿，催人想逃。

　　刘文抬起头，终于决定打破僵局。黑亮的发、英挺的眉，一种令人眼晕的英俊。

　　“宋轩，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们太不一样了。我有很多不堪的过去，所有爱我的人都没有善终。我已经不敢去爱也没有爱人的能力了。”他微微摇了摇头，自嘲得苦笑一声，“能在最美的地方以最好的身份遇见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宋轩本来想赶紧反驳点什么，可刚要开口就被眼前人那无比真诚的眼神噎住。什么叫“不堪回首”的经历？刘文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爱他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好看的眉头紧皱，宋轩眼里交织着心疼与困惑。他盯着刘文瞅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代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擦筷子，神色泰然，像是任何一次寻常的晚间闲聊：“那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吧。外边下雨下得真大，一会儿司机来接我，顺便把你送回家。”

　　刘文刚想说不用，宋轩立马开口：“我们在一个医院里工作就是同事，我们还一起旅行过算是朋友。那我顺路送你回家不过分吧？”

　　城西的高档别墅区和城东的普通住宅区，顺路么？

　　刘文在心里叹口气，还真是拿爱较真儿的小少爷没办法。他站起来，身体微微朝宋轩坐的方向前倾，Alpha宽厚的肩膀挡住了白织灯光，宋轩被笼罩在这一小片阴影里，鼻间可以隐约嗅见一缕浅淡的茶香。

　　他好像对刘文的信息素特别敏感，也许也是个人情感作祟，每次闻到都不免一阵心跳加速。

　　“别动。”

　　刘文温润的，柔软的声音好像细碎的绒毛，一下一下在宋轩心头挠痒痒。于是宋轩就真僵坐在那里，直到Alpha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他额间碎发，他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看见刘文指尖捏了一片白色羽毛。

　　“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粘你头发上了。”Alpha有着一双如同大理夏夜晴空里的星星般晶莹的眸子，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宋轩不由得看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