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的内城自然是比外城热闹的。现在才过晌午，离天黑都尚且有段时间，而妖京子时才开放——这意味着悠仁可以玩个爽。
樱发少年摸了摸自己沉甸甸的钱袋子，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小道。
泥土在人们日复一日的天走下变得愈发紧密，木屐的齿印和草鞋的印记分外清晰，富人的墙根下长着不知名的花迎着风摇曳，抱厦环环相扣，错综复杂，许是仿照天朝的样式做的，显现出主人家的气派。
悠仁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扒拉几下便索性把发带取下，重新束发。宿傩从没给他剪过头发，只是会习惯性地亲吻自己的发尾，抑或是在自己睡不着时一下一下地顺着长发哄着。
樱发少年叨着发带，仔细理好自己长长的樱发，扎了个略低的马尾。
前方就是集市了。几天前被春雨滋润过的土地生机盎然，早樱抽枝含苞待放，农妇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手中提着已空的食盒，些许眉眼未及风霜的是初婚的新妇和天真的少女，其间不乏有人对悠悠投来好奇而羞涩的目光，少女.脸上的绯红似纷纷扬扬的樱雨，流云般点缀人间。
悠仁对她们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女孩们不敢与之对视，慌忙逃走了。
“啊啦啊啦，年轻真好啊。”
悠仁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老妪笑眯眯地缝补着衣服，面前是摆着各色面具的小摊，老妪花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爱美的人。
“婆婆好。”
樱发少年上前挑选，拿起一个狐狸面具，“我想买这个面具。”
“啊呀，我还以为你们这般大的小孩都会选酒吞这样的大妖呢。”
老妪视线落在整个摊子上最凶神恶煞的面具，“那个就是啰。”
悠仁：“……”
是不是要澄清一下？酒吞本妖是很帅的啊！
悠仁颤颤巍巍地拿起另外一个长有四眼的面具：“这不会是两面宿傩吧？”
“啊嘞？猜的这么准。”
老妪放下针线活计，热情地为他们绍起来：“买这个狐狸面具再送你一个。”
“额…那个，婆婆我要狐狸面具就好。”
悠仁打开钱袋，掏出两个铜板。
“一个铜板就够了。”
“不，婆婆，剩下的钱就权当您陪我说说话吧。”
“啊啊，真没料到还会有你这样俊俏的小郎君来和我这老婆子说话哟。”
老妪拍拍身旁铺着的木板，“不介意的话，还请坐下吧。”
悠仁提起一角衣摆，有些犹豫。
“婆婆，我这冒失的请求会不会影响到您的生意啊？”
“放心坐吧，婆婆给你拿唐果子。”
樱发少年端正坐下，连连推辞：“不不不，婆婆：真是客气了。”
“怕怠慢呐，看你衣着和气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什么术师吧，婆婆我眼神不好，但是却还是看到的。”
“有这个能力也很苦恼吧？”
“难说呢。”
老妪摇摇头，拿起针线，继续补着衣服，
“好孩子,你叫什么呀?”
“我叫悠仁，已经十五岁了!”悠仁回答响亮,“婆婆你呢?”
“我呀，叫理奈。”
理奈婆婆把针放在头发上磨了磨，“至于岁数嘛，不太记得，我家里有个十四岁的孙女，是叫华的。”
“那的确是个好名字，她一定和婆婆您一样美吧？”
“哎哟，说话真好听，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会对你芳心暗许呢！”
悠仁“噌”地一下站起来，耳根发烫：“哪有！婆婆你乱说，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她也是个好姑娘吧？”
明明是穿女式浴衣的大魔头！
“婆婆我先走啦！”
悠仁想起孩子们的嘱托，急忙去买椿饼和新奇玩意了。
“啊啊，慢点别摔着！”
毕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理奈”婆婆脸上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
……
悠仁买完东西时，太阳也完成了一天的.念工作与晚归的人们一同落入暮色，微茫的烛火摇曳，透过窗棂模糊成一团跳动的幻影，伴着轻言细语和风啸虫鸣宣告夜的来临。
街上仅有零星几人，行色匆匆，皆是平民装束。
此刻正是逢魔之时。
雾气白脚下升起，带有凉意的黏腻感悄悄爬上了悠仁的后背。
黑影出现在身后，发出令人牙酸的，不成语句的词语——那是咒灵和妖的气息。
樱发少年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设了个结界，收敛起自己的咒力气息和残秽，先前收在耳饰中的咒灵也被释放出来，尽职尽责地扭曲着他身后的空间，掩盖踪迹。
玉藻前在花街的屋子和酒吞的店是人间和妖京的通道，内外位置是固定的，把守的都是些小妖，同时卖着许多稀奇的小玩意，也为来往行妖提供酒肉。
悠仁加快脚步，御三象和几个显贵世家会在夜里派出术师，负责皇城中的夜巡，自己尚且年幼，在外也不能使用斩击，如果和实力强劲的术师对上还是有受伤的风险的。
而且……
樱发少年看向自己的双手。
使用「開」会烧毁房屋吧？初春夜里还这么冷，平民百姓即使在皇城下也难逃一死吧？
悠仁想起理奈婆婆和蔼慈详的样子，在进入巷口时临时改变了路线，选择了一条更宽阔，也更偏远的直道。
虽然这条道路离御三家只有三条街的距离，但在这附近游荡的咒灵都有一级水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悠仁这样安慰自己。
“啊！”
一声尖叫在不远处响起，接着是沧老的低泣：“大人们，小的求求您们，放过小的孙女，要做诱饵就让小的代替吧。”
符箓燃起的光亮让悠仁看清了那跪伏的佝偻身影：老妪的头发不和何时断了，在弓起的背上散开，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流下。
在她面前的是个身披狐氅的华贵女子，一旁有几个术师正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少女的脸庞，滚下一颗颗温热血珠。
华贵女子不满地“啧”了一声，用袖子捂住口鼻，抬起腿将老妪的头踩进地里。
颈骨断裂声和少女惊恐的哭泣全都完完整整地映入悠仁眼中。
血液从颈部巨大的断口中喷溅到那女子身上，在春夜里冒着白汽。
理奈婆婆……死了？
樱发少年怔愣在原地，修剪圆润的指甲不知何时嵌入手心，指节攥的发白。
片刻后，绛紫色的火焰染红了平安京的半面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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