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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点万劫不复

雨碎江南,君归无期

S 城,夜。这个几十年前还是个破渔村的城市在近些年的政策滋养中脱胎换骨,毗邻香港广州,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都市。高楼林立,楼与楼之间的缝隙狭窄得让人窒息;车水马龙,无论深夜抑或黎明。

这个城市,说得好听点是“包容性强”,说得通俗点叫“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鱼龙混杂到一定程度,另有一群被社会边缘了的女孩子们只生活在这城市的夜里,她们永远见不到太阳。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在熟睡,当太阳落下的时候她们刚刚睁眼,然后对镜贴花黄,光鲜亮丽,盛装出席,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来换取一个梦想中的纸醉金迷。

人间都会,S 城最大的夜总会。北京的天上人间没倒之前,懂行的人都说“北有天上人间,南有人间都会”。这里共有200 多个包间,400 多个经理和不断流动着的几千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这故事或许阴暗或许耻辱或许伤感,也或许有那么丁点的真情和快乐——如同酒醉之后迷乱了的快乐,但是这故事,永远见不得光。每个人都有那么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过去,下笔之前我犹豫了两年,揭人隐私如同揭人伤疤,而我做的,是揭人伤疤再撒上把盐。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人模人样,其中几个为人、几个是鬼?有谁长了双慧眼能看得清楚透彻?

麦小麦第一天来,已经是晚上7 点半了,幸亏是之前化了妆过来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弄,就被拉扯着换了件金色的裙摆摇曳拖地的亮闪闪的晚礼服等待试房。这里的规矩是,新来的都穿金色礼服,呆老了的清一色红晚装。她的经理是个胖胖的眉眼有些笑模样的王姓女人,叫做王玲,真名还是假名不知道,反正这里面所有的人鲜少说真话。什么名字啊、脸盘啊、原有的职业啊、经历啊,全有可能是编的。

王玲拉着小麦的手喋喋不休:“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手里的人了,你从前是做什么的我不管,每月1000元的管理费先交了,等会带你认识姐妹们,互相照应着,你若听话,今后有客人我会先介绍给你,你若不听话,自有咱的家法好好收拾你。对了,你出不出夜宵的?”

小麦一愣:“夜宵是个什么意思?是陪完了客人喝酒还要陪吃饭么?”

王玲瞧出点意思,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解释:“夜宵就是出台,就是跟客人睡觉。”

小麦恍然大悟,腾地一下红了脸,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王玲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也行,出不出的随你,待久了,你自然想得开。”

王玲手里一共有100 多个女孩子,在人间都会算是个小经理,跟毛利静和许真那两个手里掌着几百个妞每日里订房超过几十个的经理比,实在是寒碜了点。所以王玲家的女孩子自然坐不得最大的休息室。

人间都会一共有十个包房、能容纳上百人,平日里这些房间没有被预订出去的时候被当做女孩子们的休息室。最大的包房999 常年被许真占着,而888 则被毛利静盘踞着,好像两条母狗已经撒了尿占了地盘一样,嗅味道就知道是哪帮哪派。

王玲家的女孩子们只能在222 休息,是够二的。

不一会的工夫,穿着红色晚装做完各式发型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回到了222,见到小麦便如同见到空气,调笑嬉闹,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声音。

“昨儿李哥带我上街了,给我买了一个GUCCI 的钱包。”

旁边一个细眉细眼看样子有些林黛玉风骨的女孩子不无得意地跟王玲说道。

王玲一脸宠溺地点了一下那女孩的额头:“就知道我们蓉蓉最有手段。”

接着王玲环顾四周,正色了一下教育手下的女孩子:“你们一个一个都长点脑子,多学学蓉蓉扣点客人,别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订不到房,可仔细你们的皮!”

后来麦小麦才知道,那个叫蓉蓉的,惯用伎俩就是上演“父亲赌博、母亲重病、弟弟妹妹要上学、自己是家里长姐自是要多多分担”的苦情戏,且演技逼真、入心入肺,每演一次必然声泪俱下,男人们是否相信倒是其次,骗了不少钱是真的。之所以说骗,是这蓉蓉身份特殊,据说爸爸是S 城著名商人,家境殷实,且蓉蓉是S 城最好大学的大二学生,英语专业八级,完全是好奇才来了这里。这些人的所思所想简直让小麦匪夷所思。

再后来,小麦知道,大部分的小姐骗客人的时候全这套说辞,好像全天下父亲赌博、母亲重病、弟妹要上学的姐姐们都在这里。为自己的出卖找个漂亮说辞,好像婊子就不再是婊子,变成烈女了一样。

小麦在心里暗骂:妈的,只有我父亲是真赌博,也只有我是真的在上演现实版的卖身救父。

剧情特别俗套。我也这么觉得。

小麦从前是个演员,在二三流以及各种大龙套之间来回逛游,不出名不赚钱但足够糊口。小麦的爸爸喜欢赌博,前些日子去了柬埔寨的金边,原本是以朋友请客旅游的理由出行的,却在一周之后音讯全无。就在小麦和妈妈束手无策打算报警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爸爸脸颊红肿,眼睛充血,右手被铐在沙发扶手上,左手在跟另一个同被铐在沙发扶手上的陌生男子互扇嘴巴。当时小麦的妈妈就被吓昏了,金边的赌场要50 万才肯放人,并声称五天之内收不到钱就让小麦和小麦妈妈等着收尸。

反正我是这么平静叙述的,中间有多少曲折复杂心酸委屈,只有麦小麦自己知道。东拼西凑加上全部积蓄也不过就10 万元钱,在这个人情比纸薄的世界,谈什么都别谈钱。

真的,谈钱伤感情,原本有的感情会被伤没,原本没有的感情直接被伤成负数。

万般无奈之下,小麦选择了高利贷,十分利,40 万。

也就是说,每个月光利息就得四万,金边那边是等着收尸,高利贷这边是断手断脚,衡量一下,还是迫不得已舍了手脚吧。谁让自己有个这么不着调的老爷子。

这笔钱,是要还的。指不上别人,小麦开始觉得悲哀。

抢劫吧,没那胆子;偷窃吧,没那技术;学周围的姑娘傍个大款,真心学不来那份子娇嗲做作。她有很多同学和朋友,经人介绍去了天上人间,半年不到小姑娘就有买得起陆虎的。但是在北京混,小麦拉不下面子,认识的人太多了,从前也装得忒清高了点,就这么着,老爷子面儿还没见上,小麦就打包来了S 城了。

没曾想,刚来S 城头一天,小麦就被这个城市狠狠地给了一个教训,差一点,就差一点,麦小麦就万劫不复了。

麦小麦,女,那年22 岁,毕业于某电影学院表演系。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原本只是落个不义的名声,现在倒好,无情无义占了个全。小麦自嘲地想。

小麦并不知道依她的样貌身材气质就算在人间都会也是出类拔萃的,根本用不着中间人的引荐,直接闯上门去,大把经理抢着接收。在小麦心里,那是个汇聚天下权贵的销金窟,若要进门,似也是要有门槛的。

所以小麦在去之前就通过《S 城晚报》上有关人间都会的招聘启事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男声热情得紧,告诉小麦不用交任何费用,只要过来看看条件就可以。

就这样,小麦下了火车直接拎着箱子去了那家离F 区委招待所很近的“人间都会办事处”,在一个小型的量贩式KTV 里。望着那个有些破烂的楼,小麦有些疑惑:看来人间都会也就这么回事吧,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金碧辉煌。几年后小麦再回想起那一天,真觉自己幼稚可笑,居然能让最低级的骗子骗去了智商。

这家KTV 的二楼白天也很昏暗,地面潮湿,偶有灯光闪烁,却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亮,摇晃着,摇晃着。有个把披头散发的女子走过,漠然地看一眼小麦,眼神空洞。

小麦瑟缩着在那个门牌为办公室的门口来回踱着步,几次伸手欲敲门,都缩了回去。她在想:我第一句要说什么?

嗨,你好,我是来应聘小姐的?

真可笑啊,就好像面前是个悬崖,再向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迈不迈那一步之间,左右为难。

冷不防门开了差点撞到小麦的头,一个圆圆脸、看起来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从里面走出来,五官上最醒目的是那对招风耳。

招风耳疑惑地看着小麦,随即恍然:“你是打电话应聘的那个麦小麦吧?”

小麦下意识地点头。

招风耳的嘴瞬间咧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左手作请状把小麦往里头让:“快!快进来!”

小麦硬着头皮咬着牙走了进去,心里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

招风耳拿出了一张表格,跟小麦说:“先把这个填了,按理说呢,依你的这个相貌进了人间都会,一个月赚个10万20 万没问题,所以中介费是5000,但电话里听说咱是老乡,打个折你给4000 就行了!”

4000 ?小麦睁大了双眼,妈的中介费就要4000 ?彼时小麦兜比脸还干净,只有200元。小麦咽了口唾沫,并没有直接说话,她心里在琢磨着,她怕一旦说没钱,会失去这个机会。一个月10 万20 万,岂不是半年左右就会解了父亲的困境?唉,做人不易啊,连当婊子都要有门槛。听现在大学课堂上老师都讲的是个啥?就算会一大堆的艺术概论、世界文学史、微积分巨积分不也免不了这4000 ?

正胡思乱想间又一个人敲门,小麦被吓得一个激灵。

“外卖。”门外的声音简洁清脆。

招风耳打开门付了钱。

送外卖的是个清清秀秀的男孩子,一脸淳朴憨厚的样子,似是跟招风耳很熟悉:“今儿您又吃米粉啊,总得换换样子。”边说着还边向屋子里瞄了小麦一眼。

小麦扭了扭身子,觉得好像有团火腾地烧在了脸上。说真的,那一瞬间,小麦很羡慕那个送外卖的男孩子,她觉得这世界上做什么的人都有,无论何种职业,都好过现在的自己。也许从今后,是她人生的分界点,如果说之前是一张白纸,那这条分界线上分明泼洒着肮脏的污点。

总这么想可不行,小麦自己对自己说,做什么都是一天,这种羞愧自怨也许没等赚得了钱就先被送精神病院了。开心点,就算做biao,也要做个快乐的。

招风耳打开了外卖的盒子,一股子米粉香味扑鼻而来。

小麦舔了舔嘴唇——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那200元压根不敢动,是打算实在饿极了再买包方便面的。胃和肠子显然也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疯狂蠕动以示抗议,小麦又咽了一口唾沫:他吃了,他开始挑起筷子吃了,拌着些辣椒酱,那碗米粉一定是世界上最可口的,能吃到它可真幸福啊。

我敢保证,麦小麦那瞬间眼睛里绝对没有招风耳,只有那碗充满诱惑的米粉。

小麦瞪着那碗米粉,就那么瞪着。

招风耳转头看了眼小麦,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还没吃饭,你不介意吧?”

小麦再次咽了口唾沫,并不说话,瞪着米粉。

估计那眼神太有杀伤力了,招风耳的筷子挑着米粉都不敢下口了,他停顿一下问:“你,不会没吃饭吧?那个……要不要也一起吃点?”

小麦眼神中透着最真诚的渴望:“真的?我可以吃吗?”

招风耳点点头:“但是……只有一双筷子。”

没听见啊没听见,小麦抢过那双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那碗米粉。整个过程基本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连渣子都没放过,汤汁都没放过,是的,全吃了,一口都没留给招风耳。

吃完后小麦抹抹嘴,绽开一个最灿烂的微笑——她是由衷感谢招风耳的,在最饿的时候有人肯分碗米粉给她,算不算恩惠?

小麦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不起,小哥哥,我实在太饿了,一口都没给您剩。”

招风耳估计看傻了,他看小麦的眼神很奇怪,充满了怜悯、疑惑、同情,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在里面。

小麦伸手微笑着:“把表格给我吧,我来填。”

招风耳没动地方,手里按着那张本来要给小麦的表格。

小麦偏了偏头,以为他没听见:“把表格给我吧!要身份证么?”

招风耳仍然没动,他不再看小麦,而是盯着那张表格。

屋子里一下沉默下来,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约莫过了半分钟,招风耳像是作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他深呼吸了一下,转头对小麦说:“一会我带你去个房间,你只说你是我表妹、亲表妹,是来找我玩的,千万别提应聘的茬,知道么?”

小麦心里充满无限疑惑,但招风耳的话中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点点头。

招风耳强调了一遍:“记得,什么都别说。”

小麦再次点点头。

招风耳把小麦带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有四个男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为首的光着膀子,身上布满文身,肚子上的肥油都快流出来了。他见到小麦刚要站起来,招风耳急忙说:“大哥,大哥,这是我老家来的表妹,来找我玩的,自家人,嘿嘿,自家人。”

肥油有些失望,狠嘬了口唾沫,骂了句粗口:“c,那个叫什么麦的不是说今天来么?”

招风耳身子一僵,赔笑道:“不知道啊,这玩意谁说得准啊,不来咱也没办法不是?”

小麦僵坐着,连呼吸都是屏着的,她似乎嗅到了一种危险,只是她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此后的两个小时,小麦从如坐针毡到麻木不仁再到恍若隔世。

原来这是伙骗子,专门骗如小麦这种想要去人间都会却不知道门路的女孩子。来的女孩子无一例外,先被轮了,然后被抢劫一空,再被送到他们手下的KTV 卖y;所得如数上交,人身受到严密控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有能跑出去的,却都因为过于不堪的原始目的不敢或者不愿报警。

肥油吹嘘着前天有个女孩子过来应聘,他们四个人轮奸了她并抢走了她的包扣了她的身份证让她在这个KTV 里卖淫。那些肥油炫耀的细节让小麦正坐着的腿不住颤抖,她要强行把手压在上面,她怕他们看出破绽。小麦甚至还编造了些跟“表哥”小时候的故事,而在肥油每次打量般看着她的时候,她都有种被扒光衣服的感觉。话里话外小麦听得出来,招风耳在这个团队里面并不是核心,撑死,丫也就是个狗腿子、小跟班。

直到重新走出那个阴暗的KTV,小麦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逃脱一劫的。阳光直射到身上,那么锥心的温暖,小麦裸露在外的脸和颈子起了一层不小的颤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围人行色匆匆,并没有人停下来看她一眼,也没人明白这姑娘刚刚从怎样危险的境地里逃了出来。

或者,骗子也有残存未泯的良心?或者,小麦那一瞬间的真实单纯打动了骗子?谁知道呢,人的情绪瞬息万变,哪怕一天24 小时之内翻天覆地也并不稀奇,早晨也许很确定的事情,到了下午或许犹豫不决。所以希特勒在演讲的时候大多选在黄昏,他认为那时候人的心理最脆弱,也最容易被蛊惑。

临走的时候,招风耳送小麦下楼,两个人都静静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到KTV 的出口时,小麦几乎是狂奔出去,好像后面有可怕的妖怪,跑了大抵有几十步远,又折了回来,招风耳困惑地望着她。

小麦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哥哥,谢谢你。”这谢其实很荒唐,谢什么?谢谢招风耳没骗自己?只是刚从那种境遇里出来,小麦只想说谢谢。

招风耳颇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压低声音说:“谢倒不必了,只一点,你不可以报警,你若报了警他们会杀了我的。你打车直接到春风路上的人间都会,凭你的相貌条件会有大把经理抢着收你的。”

小麦点点头。说实在话,报警这事,招风耳若不提,小麦根本想不起。那时候的麦小麦不比后来,张扬跋扈,呼风唤雨,那都且等着时间事件磨呢;这当口的小麦懦弱胆小,骨子里那份聪明伶俐被这城市强大的陌生的气场压着,发挥不出来。

雨碎江南,君归无期最新章节 下一章 一巴掌打出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