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孤城闭

夕阳沉下地平线，天际渐渐暗淡下来，此夜无星无月，只有黑压压一片墨云欲催城。

有滚滚闷雷隆隆而过，在云层间带起一片银光闪烁。震耳的惊雷仿若就劈在耳畔，在马车的颠簸间我紧紧将公主拥在怀中，我略有些担忧的垂下目光，公主此时正枕在我的手臂上，一头华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遮去她面上狼狈的泪痕，夜间寒凉，公主只着了薄薄一件里衣，像是受了惊的幼兽，怯怯的瑟缩在我的臂弯中。

刺骨的冷风掀起车帘，我抬头望去，夜色已极浓重了，早已辨不出方位，也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怀吉，我们……这是要到了吗？”身下响起公主轻轻而细细的声音，像是一缕游丝般浮在半空。

忽而又是一声雷声闪过，一串银光照亮半边山头。少顷，瓢泼大雨便接踵而至，雨柱漫天飞舞，犹如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的射向大地，在泥泞间溅起一阵湿冷的雨雾。我紧忙去看公主，只见她神色惶惶，身体几乎要蜷成一枚小球。我见公主如此，心头一阵绞痛，我于是强忍住泪意，伸出手温柔的替公主理了理凌乱的鬓发，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公主单薄的肩。

车轮辘辘碾过土地，又是一下颠簸，像是压到了石子之类的东西。公主的身体也随之颠了一下，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我，眼眸中像是下起了一场经年不歇的雨，公主的声音弱弱的，紧紧抱住我：“怀吉，我好害怕，还没到么？”

我一壁柔声安慰着公主，一壁抬头去问那驶车的轿夫：“这是到哪儿了？”

轿夫手腕一转，甩下马鞭，呼喝一声，边驱马边回道：“公子莫急，已快进城了”话落，我便侧身掀起一角帘子，冷风便尽数灌进来，我尽量用身子掩住风口，直至那寒风吹不到公主为止。

马车外头是窒闷的寒夜，隐约中急掠过无数的树影，在风中婆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这场寒雨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几缕雨丝随着风飘散进来，我赶忙放下帘子。

我折回身子，垂目望去，恰好撞上公主仰起的目光，只那目光似是凝滞了般，一动也不动的望着轿子顶端，天地瓢泼大雨间，轿子里却只余公主和我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我将身子俯下一些，再俯下一些，近到我与公主的鼻息相闻，肌肤相触，多么希望那一刻的时间可以就此静止，从此就停留在那一刻，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才是独属于我与公主，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划过脸颊，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只任由它落下。

公主的眼角亦有残泪未消，我取出一方帕子，轻柔的替公主拭去眼角的泪痕。

这一对被困在孤城中的两个少年少女，在这锦绣世界中一卧一跪，相对无言，这是鬼神都可以饶恕的年纪，可所谓承诺，所谓情话，好比与子偕老，好比琴瑟在御，却只能说到了这里。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停驻在了宫门前，轿夫掀开帘子，朝我道：“公子，到了”

我抬目望去，马车外是凄风苦雨的一方天地，不远处的红色宫门在寒雨飘摇里越发显得巍峨而沉重。公主本能的想起身冲出去，我却不能任由公主这般莽撞，我牵制住公主，放缓了手中的力道，尽量让公主冷静下来，公主却没能如我想象中般的冷静，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在这一刻迎来了爆发。

公主用力挣脱我的手，疾奔下马车，我亦紧跟在公主的身后，随手解下身上的外衣，两步并作一步冲到公主前面，替公主紧紧拢上。飘泼落下的大雨浸透了身上薄薄的衣衫，蒸腾起的湿冷的雨雾让四周变作一片茫茫。

茫茫雨雾里，早已辨不清前方了，公主披上外衣，仍旧不管不顾的往前奔去，终于，在雨雾里隐约可以看到一点朱红的轮廓，公主认定那就是宫门了，她驱身向前，再一次见到朱红色宫门的那一刻，她全身竟发软了起来，一下便跪跌到地上，暗青色的衣衫罩住她纤弱的身躯，仿佛一泊随时会隐去的月光。

两旁的侍卫见状作势便要来驱赶，我看见公主了，却看到她孤身一人跪在地上，本就单薄的肩斜斜的垮下来，继而又看见两名侍卫要来驱赶人，我于是连忙冲上前去将他们制止。

“大胆！这是衮国公主，岂有你们放肆的份？”我大喝一声，那两名侍卫见我一身宦官打扮，身着不俗，定想到我是宫中之人，两人面面相觑，于是神色间不禁多了几分惊慌。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公主伏跪在地上，神色狼狈，苦苦哀求着那两名侍卫。

我欲将公主搀扶起来，却在触碰到公主身体的那一刻，公主的身体却全似无力了一般，又软绵绵的脱了我的手，继续跌跪下来。

她伸出纤细的双手，夜扣宫门，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滴落下来，划过脸颊，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泪多还是雨多，只听得她嗓音凄厉道：“爹爹，姐姐，娘娘，我是徽柔啊，你们放我进去，我真的好害怕”

却并没有人回应，这深沉的夜，死一般寂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两侧侍卫一片哗然，纷纷便来驱赶她，而她仍旧用力的扣着那金钉朱漆的宫门，口中不停的唤着爹爹娘娘，有响雷碾过浊云，风声雨声混为一处，显得更为幽浊，而她身处此间，更显凄凉。

我紧紧抱住公主：“公主别怕，公主还有怀吉，怀吉会一辈子保护公主”

公主缩在我怀中：“怀吉，你会一辈子保护我的，对吗？”

我替公主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怀吉是影子，踩在公主脚下，公主是心上人，住在怀吉心里”

这一对少年少女，在寒夜凄雨中，拥抱在一起，怀吉望着远方的天，怀中拥着哭泣的少女：“怀吉喜欢公主，会一辈子保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