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川序·月落星沉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漆黑如墨的夜里，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如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嵌在深黑色幕布中的，是闪烁着的漫天繁星。点点清辉洒落，拂去了夜的沉寂，代之以静谧和安宁。

九歌御风而行，赴一场相思宴。

“阿珏，抱歉，我来晚了。”他还没来得及拂去旅途中沾染的一身星尘，就风尘仆仆地奔向翊川，手中提着一盏白玉瓶做的酒壶。

紧紧拥住爱人，把头轻轻靠在怀中人的肩头，两人以一种最亲密无间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朦胧的月光化作一层薄纱，自遥远的天际缓缓垂落，轻柔地洒向大地，为万籁无声的人间平添了几分寥落。霜色的月光映照在九歌的侧脸，衬得轮廓本就精致的脸更加模糊，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

一双淡若琉璃的双眼目光柔和，暗含情愫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接的一刻，千里冰川一朝消融，脉脉春水潺潺流淌。可愈是纯净美好的景象，破碎时就越发令人叹惋。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翊川俯下身去，颤抖着将玉白的壶拿起，向下倾斜一个角度，澄澈的浆液就落了满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把玉盏推到九歌面前，又在九歌拿起它的瞬间一把将杯盏夺了过来。

翊川踮起脚，按住九歌的胳膊，微微抬头去触碰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唇齿相撞间，触觉被放大，他们虔诚地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柔软，并用一个个炽烈的吻在彼此身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烙印。

翊川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在肺中的全部空气被抽走前，他轻轻推开了九歌，两人微微分离。他注意到九歌的耳后，脖颈处已爬满了薄红。

“我们去潭中逛逛吧。”他笑得灿烂，如骤然化开的春水在阳春三月缓缓流淌。

“好。”

乘着一叶小舟，两人悠然行于寒潭之上。小舟拖着一条滚动的银带，在青绿色的潭面划出一道孤线。水面上，点点萤火虫绕船而飞，潭中心的夏荷嫣然绽放。

握住九歌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着，翊川道：“九歌，你知道么，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般仙姿昳貌，好似，生来便是仙人。”

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九歌，眼神分明已不再游移，而是一直停留在他心脏的位置——那半颗九转莲心所在之处。

“传闻天生仙体者，胸口处会有一个印记，那里承载着天道的玄妙。给我看看，好吗？”盘算着时辰已到，三日醉应当开始发作了，翊川卸下了柔情的伪装，语气冰冷而无情。

正如所料，九歌开始站立不稳，面对翊川的行为，全无抵抗之力。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微弱的推拒无法阻止翊川的靠近，反而使两人的身体靠得更近。

并未耗费多少力气，翊川便解开了九歌的外袍，褪下了他的中衣。洁净白皙的胸膛上绽放着半朵赤色的莲，片片花瓣在冷白的月光下显得分外妖艳。

周遭的空气彷佛一瞬凝结，翊川觉得自己好像再度跌入了冰冷的深渊，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看来那人只能是他了。

“九歌......九歌......”缓缓将手贴在他的脖颈处，感受着皮肤下灼热的温度，翊川目光柔和，从上至下，眷恋地在他身上抚摸了一阵。双手滑到腰间时，他突然抱住九歌，一只手环住他的腰，猛然收紧，另一只手则绕到自己身后，慢慢抽出了一柄短剑。冰冷的玄铁在月光下泛起幽幽的寒光，才刚拔出，便又骤然没入了一人的心口。那把短剑从后背刺入，干脆利落，直穿胸膛。

就在那时，九歌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翊川，后退几步，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三日醉的效用越来越强，他终是体力不支，跌倒在了小舟的一侧。

翊川永远无法忘记，那人看他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心灰意冷，从温柔缱绻到避之不及。短剑刺入的那刻，九歌眼里情绪复杂，有震惊，悲痛，绝望，彷徨和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唯独没有憎恨和厌恶。他忽然觉得，那一剑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他很累，也不想再继续了。

不忍再与九歌四目相对，他从九歌染血的胸前取出了自己失去的半颗心，然后扔掉了剑，转过身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一剑是你欠我的。你天生仙体，这道伤不会要你的命。我们就此别过吧。”

不顾身后那人满身鲜血仍拼命爬向他，翊川拂开九歌抓住他衣摆的，染血的纤长手指，头也不回地御剑向远处去了。

月色依旧清冷而皎洁，只是曾在月下相互依偎的两颗心，终究是越行越远了。

以往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仙门之首，此刻正无力地躺在小舟上，绝望而狼狈。

“翊川，你为何……为何要这么做？你我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萤火虫自潭中心散开，点点微光化作尘埃，消散在了一片寂静之中。而潭面上的夏荷，也因受了上仙之血的滋养而愈加娇艳，颜色由淡粉转为暗红，直至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

万物渐渐隐没在万籁无声的寂静之中，仿佛这夜的一切都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