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6】

高三那一年，沙曼过得不算轻松，她成绩一般，属于努力一把也只是有机会能上个好点了的大学的那类学生。

沙父、沙母对她的要求不高，原先只希望她就近在沐城读一个普通本科，没想到沙曼高考发挥超常，去了南城师范大学学新闻。

回四中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已经是7月末，傍晚时分，沙曼停在学校门口贴的上一届高考光荣榜的前面。

过去的这一年，她每次路过这里总是步伐匆匆不曾停留，但是不用旁人说，她也能准确地说出凯风排在第几名、被哪所大学录取了。

高二快结束的那个夏天，沙曼一朝梦醒，不再关注凯风的一切，甚至连游戏都找借口说了再见后便再也没有登过。

只是凯风实在太优秀，哪怕已经毕业离校，他的名字也总能出现在女生闲聊的话题中。

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学校原本打算邀请凯风返校给学弟学妹做一次演讲，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来的人换成了和他考了同一所大学的林昕然。

沙曼对她并不陌生。

在那些听过无数次属于凯风的故事里，林昕然这个名字从不曾缺席。

那日晴空万里，沙曼站在人群中，忽然想起在巷子里的那晚，女生趴在凯风背上说出的那句话。

——我以后！一定要和凯风一起……做出一款风靡全中国的游戏！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沙曼有些难过。

她和凯风一文一理。

她甚至连和他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

不，也许曾经是有过的。

只是她错过了，错过了将一切变成现实的唯一机会。

在大学的那四年里，沙曼过得很舒心。她本身就不是很内敛的性格，陆续交了很多的朋友。

她偶尔也会打开游戏，只是顶在头顶上的名字不再是沙懿。

大一下学期，沙曼的室友云嘉逾暗恋一个男生，为了他开始接触《传说》这款游戏。

沙曼带来她玩了几次，后来绝口不提教她玩游戏的事。

云嘉逾不依不饶：“曼曼，你就当帮我个忙嘛！不然我这么垃圾的水平，他肯定不会带我一起玩的。”

沙曼被她吵得头疼，终究还是妥协了：“不是我想帮你，是我佛慈悲。”

云嘉逾：“……”

大约是真爱的力量，云嘉逾在沙曼的帮助下逐渐上手，和暗恋对象的关系越来越近。

后来有一次宿舍停电，她倍班嘉逾去网吧刷副本。

那天南城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是风雨欲串的预兆，等到游戏结束时，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

沙曼和班嘉逾在屋檐下躲雨。

一旁的塑料帘子被人掀起，有几个男生从里面走出来，接二连三地跑进大雨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

沙曼转过头看过去。

男生规规矩矩地站在雨淋不到的地方，对朋友淋雨跑的热血行为并不热衷，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嫌弃。

大约是注意到别人注视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

来不及躲闪的沙曼被抓了个正着，她强装镇定地拉着云嘉逾往旁边挪了两步，想了想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云嘉逾给暗恋对象发完消息，看到沙曼的表情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沙曼摇头：“没什么。”

后来再遇到那个男生，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

那天也是个雨天。

沙曼等着云嘉逾来送伞，有个男生从图书馆出来，撑伞要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沙曼愣了一下，当时还没认出来他是谁，只觉得眼熟。

后来在一起的某天，沙曼才知道，在她陪着云嘉逾去网吧的那几次里，陈禾川，也就是那个男生，曾遇见过她两次。

在门口躲雨是第三次。

图书馆目光的对视是第四次。

第五次是沙曼请他吃饭，感谢在图书馆那天他送自己回宿舍。

之后的很多次，两人都是有来有往的相处。

在一起是陈禾川提的，他比沙曼大一届，典型的理工男，没有那么浪漫，性子一板一眼，情话也说的像在做实验汇报。

“苯基乙胺在专业领域里的解释是一种有机物，分子式为……”

沙曼听得晕乎乎的。

陈禾川继续到：“但在爱情领域里，苯基乙胺简称PEA，会被称为爱情激素。PEA是一种神经兴奋剂，由于PEA的作用，人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加速，瞳孔是否会放大是判断真爱还是敷衍的最佳标准，当人的头脑中产生足够多的PEA，也就意味着爱情的产生。”

听到这里，沙曼终于明白，男生那些复杂又拗口的言辞不过是他的一片赤枕之心。

沙曼和陈禾川在一起的那两年，快乐很多，争吵很少，可这世间所有的普通情侣都没有区别。

同样地，他们也面临着所有普通情侣没法忽视的问题。

——毕业季。

陈禾川是因为高考失利来的南城师范大学，大四保研去了其他名校。

他是北方人，家境优渥，家里人给他的规划很明确，他不可能留在南城，更不可能随着沙曼回到沐城。

南城的夏天很热，学校里种满了柏松。

沙曼和陈禾川走到树林下。

她祝他前程似锦。

陈禾川停下脚步：“沙曼。”

“嗯？”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

沙曼列举了很多理由：“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也很舒服。”

陈禾川低声问：“很舒服，很快乐，就是没人喜欢对吗？”

沙曼有过片刻的愣怔。

她下意识地想否认，但陈禾川笑着打断了她：“不管答案是什么，沙曼，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我也一样很快乐，以前我的生活很枯燥，是你带着我了解了很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这年他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前一样冷淡寡言，朋友都说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情味。

他说：“沙曼，谢谢你。”

陈禾川曾经给沙曼做过一次论证。

苯基乙胺和多巴胺都是热恋期分泌的基素，而苯基乙胺的浓度高峰期可以持续六个月到四年左右的时间。

到那时，内啡肽和后叶加压素会在热恋期的轰轰烈烈之后，把感情变成永恒。

好遗憾啊。

他们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陈禾川离开学校的那天，南城下了暴雨。

她和云嘉逾待在网吧，她在校园网刷到一条陈禾川的动态——

我是一座孤独的岛屿，而你只是短暂停留的灯塔。

灯塔有过短暂的光。

岛屿仍旧孤独。

与此同时，沙曼的手机里收到一条陈禾川发来的短信。

陈禾川：希望你的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和后叶加压素都是因为一个人而存在。再见。

沙曼关掉手机。

她去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云嘉逾摘下耳机，转头看着她，小声安慰到：“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就像你生病发烧，总要难受一阵子的，但总归好的。”

是。

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在很久之前沙曼就清楚，暗恋本就是失恋。

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凯风了。

可命运何其仁慈，又何其残忍。

她之于陈禾川，凯风之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