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水仙

寒栖惊

我钟爱冬日绽放的红梅，深深倾情于大雪纷飞的宵夜

母亲生前也喜欢梅花，可她只喜欢绿梅

记得母亲喜欢在院子里抚琴唱曲，一首《燕歌》唱的叫人如痴如醉

她的舞姿婀娜，犹如牡丹花开动京城，我时而借鉴她的美丽举止，东施效颦般为自己精心打扮

人们说母亲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一头乌黑的秀发时常垂在肩头，仿佛黑色的瀑布，面容端庄秀丽，有着秋水般的神韵，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难以掩饰的优雅，身上还沾染了些栀子熏香

在我年幼的时候，她常常用那悠扬的歌声哄我入梦，温柔地将我抱在怀中，轻柔地拍打着我的背脊

于是我就嚷嚷要学《燕歌》

母亲性子温顺，脾气也好，我们就坐在院中的桃树下唱歌

那时我极羡慕母亲，生得又美，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郎情妾有意，船头遥相望，细手折莲归，衣衫拨涟漪”

父皇很少来看我们，即使来，也匆匆交代两句便马不停蹄地离开

母亲很讨厌父皇，那时我总是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其实我并不是从小就在宫里的

我和母亲在秦家住过一段时间

母亲不肯告诉我关于秦家的事情，也不让我学琴，但她总爱在柳园里唱曲抚琴，或是艳舞一曲

柳园，城里最大的戏院

或者说是城里最大的青楼

母亲只是抚了下琵琶，便有无数的男子献上金银珠宝

到我五岁的时候，我听见柳园里的人们叫母亲“水仙姐姐”

还夸我长的比母亲更好看

也是这一年，有个叫林少倾的状元来求娶母亲

林叔叔对我极好，从不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他也不嫌弃母亲未婚先孕，反而争先恐后地做牛做马

再后来母亲被他的真情打动，两人喜结良理

满京城都在等着看笑话

可没想到林少倾真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母亲明媒正娶进了林家

虽然林家不富裕，但我们生活的很幸福

好景不长，一个叫做顾远洲的男人找上我们，还说是我的父亲

他身后所承载的权威使得每一个人都对他投以敬畏之情，他被尊称为“陛下”，每当有人置身于他的面前，必定会俯首跪拜

我亲眼看见林叔叔被五马分尸

读书人最注重名声和礼节，尸首都不完整无疑是对林叔叔最大的侮辱

母亲日日以泪洗面

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我的父皇把我们接进了皇宫里

人们不再叫母亲“水仙”，而是用“柔嫔娘娘”代替了这个称呼

宫女都称我“六公主殿下”，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公主，只觉得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和漂亮衣服

天真的我甚至萌生了想一辈子呆在这里的愚蠢想法

一天夜里，我被一个侍女哄进偏殿，她说父皇有事情找母亲说，大人议事小孩不能插嘴

可我明明听见了母亲的辱骂声，但不知怎么的，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就沉沉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母亲脸上的泪痕和凌乱的头发

其他公主都叫她们的妈妈“母妃”，但母亲从不让我这样叫她

那年的春天，林家只剩下幼女林意绵，林叔叔的妹妹

听说林家满门抄斩，林意绵得夫家庇护幸免一死

夏天时，母亲时常呕吐不止，太医说母亲有了身子，已经两月了

可是我们进宫都没有一个月

母亲说这是林叔叔的骨肉，以后要姓林

我懵懵懂懂问她，那我姓什么

她说姓秦

我不明白，母亲不想我了解秦家，为什么又要让我姓秦

“姓秦，名姒，字珍姝”

母亲一笔一划教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有时还会自言自语

“负心的东西，凭什么我的女儿要和你姓”

“和不爱的人有了孩子，是一种痛苦”

我不懂，母亲不爱父皇，那母亲也不爱我吗？

父皇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还给我取名叫顾绾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弟弟出生的时候，母亲脸上终于有了些神情

“林江野，江天一色，春风野火，怎么样？好听吗？是你阿爹取的名字哦”

她总是自顾自地和弟弟说些我听不懂的言语

“你阿爹是读书人，将来你也像阿爹一样好不好啊”

我总悄悄蹲在殿门口，偷看母亲哄弟弟入睡

我并不嫉妒，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弟弟半岁的时候，父皇又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下旨抄斩秦家

林意绵，也算是我的姑姑吧，她夫家是赫赫有名的宗府，虽然她只是个妾室，但极其温柔淑女

宗老爷官至镇国将军，世世代代受凌国俸禄，不可多得的忠臣

宗夫人是顾远洲的妹妹华阳公主，有个嫡子叫宗临，字文渝

母亲见秦家被灭，一气之下几近癫狂

行刺父皇未果，毅然喝下毒酒追随秦家而去

她死前手紧紧搂着我，嘴角淌着鲜血，冰冷的手指透出寒气刺进我的骨头里

“啊姒，你要记住…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名字，秦姒是你唯一的名字……”

“阿娘活不久了，你要给林家报仇…还有…”她大口大口吐出鲜血“还有秦府…秦府上下一百多口人…”

“你要带着…恨…活下去…秦姒…复仇…”

秦姒，复仇

母亲到死都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只能一遍一遍唤她母亲

水仙，寓意坚贞的爱情，痛苦的爱情

母亲，下辈子爱自己就好了

像水仙一样只爱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么多伤害了

我是母亲和仇人的孩子，母亲会不会也对我有过恨

为什么母亲要服毒，为什么偏偏要这样

母亲死后，父皇本想让我们陪葬

在林姑姑和宗夫人庇护活了下来

父皇不让我们陪葬了，把我们丢进冷宫里自生自灭

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该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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