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事实证明，不会死的生物是存在的。所以旧约目光之所及，皆是坟墓……
“04，步伐放轻一点。”01贴着墙悄步前行，因为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枪托与墙的水平距离一直维持着5厘米左右，却没有碰到过一次墙。
这支机动特遣队在夜色中急行军，从营地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农舍外围。
伸手不见五指，视线满是粘稠似墨的漆黑，即使是目镜旁拴的强光手电，也只是勉强在这夜幕之中划开一个口子，狭窄的光柱与周边的黑暗十分违和。
落脚点是一个距农舍十余米的枯树，并没有多少掩体供他们隐藏身形，荒草萋萋，只有扬尘在此间飞舞。
这是死亡一样的寂静，身边人沉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剧烈的颤动声入耳甚是聒噪，在长时间的定位追踪后，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他们必须在这种环境下继续等待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01招呼了一声：“打开夜视仪”，周边十二名队员同时按下按钮，眼前的画面逐渐染上浅绿色，以0.4秒为周期更新着清晰度。
世界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根据光线的反射量，物体颜色的深浅也会产生相应的层次。然而，他们发现了一团黒糊糊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后山一路跑到农舍外墙的墙角，并停了下来。
“队长，目标出现了。”01能感觉到04凑近过来说道。他点了点头，抬起手背发出全队待命的指示，然后举起手中的步枪。在精准的瞄准之后，01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这张脸将在不久后给他带来无尽的噩梦。
“愿真主保佑。”01轻声祷告，继而按下扳机，枪口的火光照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也预告了不明生物的死亡。
全队缓慢移动到目标所在地，场面一片狼藉。
残缺的墙角被硬生生抠出两个巴掌大的凹洞，留下类似于兽爪的印记，这明显是目标死前挣扎时的痕迹。
没有血迹，没有哀嚎，地上只有两滩散发着恶臭的硫磺水渍，以及一颗仍在跳动的碎裂的心脏！
当队员们还在诧异这颗已经碎裂的心脏为什么还在跳动的时候，农舍的方向发生了异常。
野兽的咆哮声，交通工具刺耳的汽笛声，甚至是某个人慷慨激昂的演讲声，都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回荡着。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01做出手势示意全队有意外情况，面向农舍向后缓慢撤退。
然而，殿后的01刚刚抬脚，农舍虚掩着的前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万籁俱寂，只剩门后的缄默与黑暗。
没有任何的光线从农舍中反射出来，就像黑洞……
01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不管是夜视仪还是自己的肉眼，门后的景象是一点也看不见，它也许能够被称作绝对的黑暗，但怎么说那都太诡异了，没有人清楚那之后有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或许只是几个留声机而已，但——它们是怎么工作的？01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些，撤退的速度越来越慢——已经在上坡的路上了，但这比平时训练要慢太多。
该死的，他们到底在怕什么啊，这不过是一间废弃的农舍而已，就算是些魔鬼的把戏，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退一万步讲，他们已经通过长时间的追踪，将基金会调查到的目标击杀掉了，现在只需要无视掉眼前的异常，安然无恙地离开就好
——像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遣小队，应该说是没有人能够伤到他们的。
——如果对手不是人呢？
——驳回。目标已死，已确认范围内没有危险。
——如果目标不止一个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基金会调查的目标只是那玩意儿中的其中一个，万一那玩意儿有很多，而这里是它们的据点呢？
也许每个正在向后撤的队员都在做着这样矛盾的心理斗争，一方面他们尽可能地相信基金会和头头，但看过情报之后面对这样的异常，又难免会开始动摇。
“紧急情况！装弹，拉栓，保持警戒！”01终于看清了这不对劲的形式。
农舍的大门颤颤悠悠地打开来，在不可视的黑暗与外面的交界处——前门那里，一股扭曲的气流从门后涌了出来，让附近事物的轮廓都显得模糊不清。一团黒糊糊的东西从门后蠕动而出，刚开始并不能辨别出来那是固体还是液体，就像是黑色的凝胶一样。
但是在下一秒，它开始沸腾，几只手一样的东西从其中伸出来扶在门框上，将未成型的身体拉了出来，黑色液体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掉落，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它们几乎是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因为特遣小队能看到它们相互拉扯着自己的身体，痛苦的吼叫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像是特意要特遣小队看清楚点，原本浓厚得看不见一点缝的乌云，此刻逐渐变得稀疏，甚至留下清澈的月光。如果特遣小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话，恐怕对上帝破口大骂的事也是能做出来的吧。
在月色轻柔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切即使是肉眼都能看清楚了，他们默默关掉了夜视仪。
犹如地狱一般，不断有东西从门后流出来，但是光线还是无法进入农舍，门的后面只有黑暗，单纯的黑暗。
流出来的东西在月光下直接就拥有了轮廓，在离开门之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双脚站立。
如果有人能对这样触目惊心的事情熟视无睹，那他要么是超人，要么是傻子，但很显然以上两类特遣小队都不是，从这堆鬼东西出现开始，他们的理智就开始变得很不稳定了，宛如大厦将倾，狂澜既倒，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将这桶干枯的炸药引爆。
因此，在怪物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这边并将侵略性的想法付诸于行动时，已经有人受不了了。
“砰～”05率先崩溃。
他还没开始祷告，就将自己弹夹里唯一一颗银质子弹射了出去，慌乱之中05的枪法大不如平时，子弹擦过一只怪物的头部射进了农舍的前室内，并没有金属撞击在实体上的声音，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知道子弹去哪了，也没有人会去关注这一点。
除了01有点慌张以外，其他人早已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们甚至没有发现05还没祷告就射击了，甚至没有发现子弹根本没有命中。
如果理智有比率的概念的话，那么此时特遣小队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在拜访之零的边缘徘徊，即理智清空（SANS CHENK）。
反正，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没有祷告的加持下，所有用来保命的银弹都被射了出去，并且没有任何作用。
怪物在被银弹击中时只是显露出极度的痛苦，并对此感到疑惑，在地上匍匐两三秒后又会以极快的速度从农舍的前门向特遣小队跑来，并开始尝试躲避后续射出的子弹，而普通的铜芯子弹只能使短暂地停顿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01看着周围失控的队友，他们的训练有素早已不知所踪，换了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只知道歇斯底里，并将残余的弹药倾泻而出，“你们的祷告呢？没有祷告，那些银子弹根本没有伤不了那些混蛋分毫，更何况携带的银子弹并不多……”
“队长，你还不明白吗？”04还沉迷在将这些怪物当作活动靶的快感之中，他知道这一次不必再限制开枪的机会了，因为tmd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一边红着眼扫射，一边对01大吼，完全忘却了对方是自己上级这回事，“高级特工不是拿来喂这些打不死的畜生的，我们已经到极限了，我再也受不了！”
01惊愕地看着这些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队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撤退的步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因为长时间的连续开火，步枪的枪管都显现出了炽热的暗红色。
没有希望了吗？01的眼睛开始出现了灰色的部分，并开始蔓延开来。
没有了……
命运无情地审判了这支特遣小队。
一只怪物冲上了山坡，将离自己最近的07扑倒，近一米八的身体在月光下呈半透明状，它把07死死压在地上，爪子直接伸向了07的心口，还未待07喊叫求救，怪物的爪子已经插入了他的胸膛，想象中从07胸口喷射而出的血泉并没有出现，只见07挣扎的双手突然垂了下去，整个人猛地向上震了一下，他的心脏就已经被怪物取了出来。
带着粘稠的黄色液体和血浆，07的心脏在怪物的爪子中仍然充满活力地跳动着。
它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类，它那本没有五官的黑色脸庞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一直扯到本该是耳根的位置，像是残忍地嘲笑特遣小队。
随后，它带着07的心脏满意地向农舍走去，而其它怪物从它的身旁挤过，正向这边飞奔过来。
剩余的人已经被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段震撼到了，他们本以为这应是魔鬼的把戏，如今竟然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上演。
无需尖叫，无需哭喊，绝望的阴影一视同仁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恍若秋风扫落叶，怪物冲上山坡将人类钳住，并快速地掠夺着他们的心脏，不断有人倒下，怪物却仍然从农舍的前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向特遣小队这边进攻。
“玛德，我们与后方失去联系了。”02手中的对讲机此时正沙沙作响，很明显这里的磁场也受到影响，电磁波在附近无头无尾乱转几圈后就被消减掉了，根本无法传递出去，更别说把这里的残况描述给基金会了。
他掏出最后的希望——带着三发有色烟雾弹的信号枪——当然，不是他们的希望。
当任务完成准备撤退的话就发射绿烟弹，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支援的话就发射黄烟弹……
02装填好子弹，准备拉掉保险，但怪物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咧开嘴，冲着怪物做了一个更为残忍的、垂死的笑容，然后拉栓，把枪口指向了晴朗的夜空。
残月渐垂西山，它将最后清冷的光芒都洒在了这个小山坡上，其他队员都已经倒在了自己岗位上，却未曾退却一步，即使是在理智被摧枯拉朽的情况下，也没有人弃械等死。
他们选择了坚守在这里，即使知道这只是徒劳。
02感觉到了月光的清凉，一阵细风呼地抚到脸上，舒服极了。
02闭上了双眼，他不希望在怪物靠近自己的时候动摇，他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向平旷的山野上所有的怪物吼道：“别太小看人类啊……”
02还没说完，就能感觉到一只利爪隔着自己的皮肉在胸膛里搅动着，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它们在寻找自己那颗尚未死去、倔强跳动着的心脏，剧痛迫使他睁开了双眼，咧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嘴角仍然嘀嗒着黑色液体，腥臭扑面而来，这几乎让02昏过去。当然，不管怎么样都要死了。
02抓紧了差点脱落的信号枪，在心脏离开自己的那一瞬间，扣下了扳机。
枪响了，枪声吸引了这几只怪物的注意，它们的目光（如果它们有眼睛这个概念的话）随着烟雾弹的轨迹一路向上，那颗子弹在离地约20英尺的地方炸开，落下一大片红色的火花，鲜红色的烟雾在那里迅速膨胀，这足以让营地的后续部队观察到特遣小队发送的信号了：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局面十分混乱，不要靠近！
一切重归平静，乌云密布，阴翳层叠在一起。
天河将倾，农舍再次匿于阴影之中。
十三具干尸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甚是安详。
也许再也没有人能了解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也没有必要。只要基金会记住，手下有那么一支机动特遣队，在灾难面前选择了坚守原则，从未后退，那样就足够了。
人类只要活着便能前进，和必须击退恐惧才能前进是有天壤之别的。因此，人类给那样的前进取了特别的名字——“勇气”。
悲伤的雨落在地上，稀稀疏疏地四下飞溅，连接着天空与大地，使之失去了彼此的界限。
这场大雨，氤氲了世界，冷却了残存的温度。
一切都朦胧，一切都失真，长久没有变化。仿佛这就是世界本来的模样。
雨声残响，化作潮涌悲歌，犹如最凄美的镇魂曲。
闭上双眼吧，晨曦就要来临，你我都将安然无恙。
亲爱的，你害怕看向窗外吧，战火在焚烧一切，门外的战争愈演愈烈。
依赖仅剩的这支摇篮曲入眠吧，即使歌声已经消失。还记得眼泪滑过你的脸颊时，我说：“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当阴影几乎掩盖你的光芒时，我记得你说过：“请不要留下我孤身一人。”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晚成为过眼云烟。
怀着美好祝愿而离我而去的你，请不要再说出无法欢笑、讨厌别人之类的话语，即使今后再也无法看到。
不过所有的事物都有生存的意义，让我们共同背负无法抹去的曾经。
请不要放弃生存，即使将在时光的狂风中被抹去。
请你忘却一切，仅记住，因难愈的悲痛而拥有的与众不同的人生。
请你忘却一切，仅记住，虽然已无法回去，你渐渐淡去的音容笑貌。
在如同扭曲的记忆般的时空中，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相互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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