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引子

那场大战后，他一直在这里。

他身上血迹已经发黑，两只手无力垂在身侧，手上的咒痂是他身侧那条河的诅咒，是对亵渎它的人的惩罚，哪怕如此就的光阴过去了，咒痂仍旧丝丝缕缕的沁出血来。

他就沿着岸边走走着，千年来从未停过，或许他会永远等着他回来。那场大战带走了他爱的人，也带走了他的心……

回忆在长河中流动，滴入土壤，回到那个绝望的幻境……

“皇！不要在执迷不悟了！路星简他就是一个妖孽，人人得而诛之！”皇殿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手持武器，面目狰狞。

殿内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斜靠着长廊的柱子，默默的饮着桃花酿，他充耳不闻窗外事，发丝微乱，醉的一塌糊涂，那双桃花眼早就失去光彩，眼泪早就哭干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注定站在光明，与他阴阳两隔……挺不甘心的啊！

“他走了，是本皇让他走的，骂走的！本皇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别逼吾！！”北邂缓缓开口，手中的酒壶滚落到地上，或许是悲伤到了极致他反而不伤心了，平静的看着殿口隐隐约约的人群，闭上了眼睛，留下的泪水无关悲伤……

“留下人看着皇，我们去搜！一定要搜到！否则我们都得死！”刑司的人已经发令。

他没听见那些话，他走回西宫时喃喃着自己的名字，他是没有名字的，还是路星简取的。他仿佛看见身边的所有关于路星简的事物都一点点的消逝……

“师尊，你还有糖吗？”

“今日夭姐姐又过来了，我们能不能去玩啊？”

“我知道师尊最喜欢这个了，给你。”

“师尊，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是那种喜欢。”

他好像预知过这件事的发生，他早早地在他身上看到逆天而生的气息，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命运，可是他还是爱上了他，无可救药，无法自拔。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邂都没有发觉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说话了他才阴侧侧地转过头。

北邂长相俊逸 ，那张本应出现在风流公子的脸却出现在一个极尽伤悲的脸上，头发沾在脸上凌乱不堪，他说：“上官化？你怎么来了，放弃吧，你们找不到的……”

“想什么呢？我来陪你”，上官化抄起酒壶递给北邂，“哝，我家晴儿酿的青梅酒，尝尝。”

北邂凝视他和那壶酒，苦笑道：“不了，本皇还要办件事。”

“确定吗？”上官化默默的握紧了手里的酒壶，复杂的和北邂对视，“为了他，值得么？你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今天喝了它就还清了。”

“不要逼本皇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杀你的爱人，你却不能还手！就因为本皇是应天而生，要护着这天下？！我不能出手，因为我爱他！可是你真的狠心啊……我不能背叛这个世界去爱他，你却在逼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酒里面是什么？是！我死不了！可是足够了！只要本皇中了这个，就足够让阿简自投罗网了！”

“皇，有时候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如果您真的要逆天而行，求您去看看吧，看看那些无辜的人……要怪就怪路星简他贪心吧，出生时就贪了天地道果。”上官化已经收起那壶酒，至少，现在暂时用不上他了。

北邂一挥手，在环顾四周时已经是在人间了，他的心乱到失去心跳……火，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火，到处都是尸体，真的什么也不剩了，他只能听到火的嘶吼，嘲笑他的无能，懦弱。

他换了一个地方，是仙域，那是一个村子，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村子。他旁边的上官化无动于衷，仿佛已经麻木，他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了。只有路星简死，否则没有人可以阻止被覆灭的命运……

“阿娘……”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穿到北邂耳中，几乎是瞬间，他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看不清面孔，被黑烟熏的乌漆麻黑。

他几乎要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承受着一切？如果他不是皇，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背叛这个世界，为了他……可是没有如果啊，他骂天道不公，恨世事无常，厌世态炎凉！！！

“把手给我。”北邂涩然开口，那孩子站在火堆里，随时被屋子里的横梁砸死，幸好那孩子只要伸出手，他就能握住她，把她拉出来。

孩子看了眼北邂，笑的很开心，她伸出手就要拉上北邂时，一块带着火横木砸了下来，那孩子连叫唤的声音也没有，这个房子就塌了下来。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失控的大喊着，不管被烧的炽热的木炭如何滚烫，他用手使劲的搬着木块，然而却无济于事，直到那个房子都化成灰了，他都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雨下的太晚了，就像一个迟来的英雄。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一直站在原地的上官化笑了，笑的很像那个孩子，绝望中带着新生，上官化走上前默默的拿出那壶酒：“皇，这片世界需要您。”

北邂接过酒，一饮而尽，泪水交杂在雨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了，如果他没有心脏就好了，他便不会伤心……可能他会去感受世间万物，感受一切，感受风，成为风……

上官化早就走了，毕竟他的目的达到了。北邂没有回去，他就默默的承受着上天的悲鸣，他累了，走在路边，眼睛里什么没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走到一个快要死的老树前，他靠在树下，嘴角已经开始流下黑血了，他是永生，但这个痛苦只要他没有解毒就会伴随他一生，可是，有什么区别呢？他现在不痛苦吗？他生来就是孤独，亲眼见证了自相残杀，然后沉睡，几万年来，别人对他只有畏惧，对他只有忌惮……谁说他高贵？谁说他风华绝代？谁说他想要的都有？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恨自己的永生，让他尝尽世间百态，他发了狠用手挠着脸，他天真的想着只要脸毁了，路星简就认不出来了，就不会被抓去献祭了。

那张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脸却在现在被抓的满脸是血，雨与他共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一个老人急忙赶来避雨，老人抹了把脸，转头看向倚靠在树下的北邂，他叹了口气，从蓑衣里取出一件破旧但干净的布给北邂披上，边披边说：“害，皇昏庸啊！我的老伴就这么死了，小兄弟别嫌弃，路上走好。”

老翁盖住了北邂的脸，他背过身想看看有没有生火的工具，结果并没有，看着依旧大的吓人的雨势，他一头扎进去，接着走了……

他被“请”回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他这一个月里就不停的走，累着了就找给树下睡觉，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似乎他除了皇殿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地了。

他被拉去沐浴，理发，焚香，似乎这样子就可以掩盖他满身伤。尽管如此他脸上的伤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痕迹。

他回来时泪水无痕，他知道，是那个傻子回来了，来送死的。

北邂穿着朝服，红色的外袍明艳又刺眼，他抬眸看见的人如此熟悉，如此陌生！他印象里，路星简是永远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他仿佛是他生命中的光，默默的陪着自己……可为什么，现在的他满眼癫狂，浑身戾气！他心疼啊……他的光……

“给我死！”路星简眼底暴虐，白皙的脸上溅到了血迹，他笑的猖狂，“吾乃诡域帝王，尔等宵小岂敢拦我！”

他目光所到之处，了无生机，直到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北邂他笑了，笑的张扬又妖艳，他那双眸子红艳至极，他说：“师尊，我来接你。”

路星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有一点粗鲁的搂住了北邂，又带有一点诚惶诚恐，他一如既往的摸了摸北邂的手：“师尊，你受苦了。”

他不高，足足矮了北邂一个头，可是他浑身上下那股子冷劲实在是压过了北邂。路星简松开北邂，眼底的光彩抑制不住，他抿唇：

“记住我说的话，师尊，杀了我，今天过后就没有路星简了。”

说完他笑的好像一个小孩，灿烂无比，他匕首扎入心脏，那血便止不住的流。北邂吓的失了色，忙的抽开路星简的手，情急之下他打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回来干什么！给我滚，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他们要杀了你！”

“师尊，别生气了，与其死在他们手上，不如死在师尊的手上。”路星简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和以往一样，眼底的光柔和又恬静，他将心脏里的一颗种子取下，钳制住北邂的头往他头上按了进去。

师尊，对不起。

路星简的心脏被一条条黑色的枝条填满，枝条发出诡异的光，他缓缓的往北邂怀里倾斜，脸上依旧是那灿烂无比的笑容，他说：“看到你这样我心疼，所以你要好好的。”

他强撑着，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一瞬间，天地失色。

“北邂，杀了他，他不是我。”

北邂抱着怀里的路星简，无比平静，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做出反应了，忘生草，诡域帝王，一个月，他干了什么？！

看着路星简心口的匕首他扒了出来，与此同时路星简睁开眼，他带有狡黠的语调调弄着北邂：“师尊？”

北邂喜出望外，可是他既然知道忘生草就知道它的反噬，它是噬生毒的解药也是最毒的毒药，刚刚的人是路星简，现在的就是忘生草寄生的傀儡了……

可是，这是路星简啊！他怎么会下手？！它顶着他的脸，为什么偏偏是他的脸！

手上的匕首停在空中，路星简那身素衣早就染满了鲜血。战场上了无生机，一片片枫叶飘落，乱了谁的心？血液沿着地势缓缓流着，尸山遍野……

“师尊，你不听话。”路星简猛地将匕首扎向头，正中右眼。

他早就知道师尊不听话，所以他回来结束这次因果，他就是一个妖孽，一个祸害啊……

“路星简……别……我求你……”，北邂把脸贴着他的脸，紧紧搂着路星简，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只有你了啊……阿路……你走了我怎么办？”北邂泪水濡湿了路星简的衣襟，他哭的撕心裂肺，他不为了谁，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他不高贵，他只是一个用泥巴糊起来的神像，被人祭拜是因为他身后的信仰，除了那份信仰，剩下的就是泥巴了，一个只要下雨就会现出原形的污泥。

他懦弱，没有保护好爱的人，没有保护好天下，他到底算什么？

路星简右眼的光芒柔和，一道符文缓缓飞出消散在空中。是的，它回来了，这个世界有救了……

北邂抱起路星简，一步一步的渡着，他走的很稳，绕过尸体，他要带着他去那里。

他在那里出世，他要看着他往生，他要找到他……

“阿路？过了多久了……”，北邂挪着腿，眼睛看着漂在轮回河中央的路星简，路星简依旧带着淡淡的笑，那柄匕首突兀的扎在右眼，他依旧美丽，依旧印在他的心上。

北邂不伤心了，早就释怀了，就这样陪着他，很好。

仙域容不下自己，他们曾经的皇已经堕落了。路星简死后，他用了十年，一步一步的走到这里，双手没有丝毫动过，到了河边，他跪下用尽力气平稳的将路星简躺进河里，无可避免的是那双手被染上咒痂，他面无表情，默默地做好这一切后，看着他往生的路，笑的很放松。

他不是皇，他也不是妖，他站着深渊里拥抱他的爱人……

“等你回来，我就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