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年（6）

年二十九那天，下了大雪，江柔带着沈卿辰去老师家吃饭。

　　法国老太太很喜欢中国文化，知道中国人有过年的习俗，又在中国的土地上，便打算陪着江柔一起过年。

　　之所以提前一天就是为了把沈卿辰叫上。

　　时髦精致的老太太找到买东西送的花围裙，有点嫌弃，但还是将就绑上，给江柔做了几样她喜欢的法国菜，又在有名的中餐厅订了几样特色中餐。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一桌子饭菜，屋里张灯结彩，电视里放着新年祝福，热热闹闹的，极有过年那个气氛。

　　席间江柔很沉默，老太太不会中文，本想用英文和沈卿辰交流，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一溜纯正的法语。

　　老太太开了瓶红酒，只给江柔倒了小半杯，说她酒量不好，让沈卿辰陪她喝酒。

　　沈卿辰这时体现出他极好的家庭教养，客客气气应下，举止仪态半点挑不出错来。

　　他这些年在饭桌上练出些酒量，和老太太你来我往喝了不少，他眼神清明，半点醉意也没有，老太太反而有几分迷离。

　　拉着他开始絮叨。

　　说起她第一次见到江柔的场景。

　　那个时候也下着雪，不大，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广场观察鸽子，广场上人很少。

　　黑发黑眸的少女远远坐在木椅上看着他们，身边放着个破旧的行李箱，身上衣服单薄，头发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远看一动不动还以为是个雕塑。

　　随后，女孩脸上的红围巾掉了下来，露出她空灵的美貌，纷纷扬扬的雪花洒下，她在雪中不似凡人。

　　有个小孩指着她，对老太太说：“老师，你看，我发现雪精灵了，她真漂亮。”

　　老太太买了三杯热牛奶，发现她的小孩拿着热牛奶，跑过来递给江柔，江柔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热度，神情惊慌无措，又不会法语，支吾半天才吐出句英文的谢谢。

　　后面老太太看见她背着的画桶，问她，会画画？

　　江柔点点头，小声说出学校的名字。

　　老太太神情有点嫌弃地嗯了声，说在学校系统学画能学出个什么名堂，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又多问了她几句。因缘际会，她对上了老太太的眼，随后就被老太太收留成了她的关门弟子，在法国一住多年。

　　老太太酒意上头，直夸江柔色彩运用上极有天赋，就是基础差些，但以后的成就不会比她低。说着，她又叹气，眼里带着心疼，说她那样一个小姑娘，乖乖巧巧，一开始却很孤僻，基本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带着看了好几个医生才好些。

　　沈卿辰坐在椅子上，背绷得很紧，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垂下的眼睫上，落下一片青灰色阴影，他面容轮廓比十年前更加深邃锋利，一身西装革履，气质肃厉深沉。

　　他抬眼，看着江柔，她低着头，捧着玻璃杯子，小口抿着红酒。

　　听着老太太的话，他喉咙突然有些干涩地发痒。那股淡淡的痒意渐渐从喉咙遍及全身经脉，连心脏都因为这难耐的痒意发痛了。

　　出门时，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板着脸对他说：“好好照顾她，不要欺负她。”

　　沈卿辰脸上是少见的郑重，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点点头，轻声说：“您放心，我会的。”

　　两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沈卿辰在网上约了代驾。

　　没想到那么巧，又是杨柳。

　　老太太珍藏的红酒后劲挺足，沈卿辰喝多了，这会儿酒意上头，江柔扶着他出门，杨柳看见想来帮忙，却被一个冷冽的眼神制住步伐。

　　两人在后座坐好，江柔轻声对杨柳说：“可以开车了，麻烦了。”

　　杨柳通过后视镜看见沈卿辰紧紧抓住女孩的手，头放松地靠在她肩膀上，像头松懒的狮子。

　　车里暖气十足，沈卿辰的手很烫，抓得又紧，江柔掌心都出汗了。

　　一路上没有人在开口，车里一片静谧。

　　却有什么东西在暗中默默酝酿，膨胀，一触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