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柒 话 —
一行人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蓝忘机从方才起就一直冷着脸,任凭我如何道歉,他都不理人,这下我又有得愁了。
魏无羡才醒来没多会,就已经开始活蹦乱跳了,他一撩自己散乱的长发,气定神闲地朝两岸抛出一溜的媚眼,道:
魏婴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岸边女子拨了拨斗笠,笑道:
路人女小郎君,不要钱,送你一个好伐?!
魏无羡拱手道:
魏婴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女子伸手入筐,摸出一只圆溜溜的金黄枇杷来:
路人女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速度极快,两船相迎,魏无羡回身接了个正着,笑道:
魏婴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得意地将枇杷拿在手里抛了抛,随后扯着嗓子高亢道:
魏婴姐姐们,你们看他俊不俊?
我倚坐在船边苦恼着一会儿回去该怎么跟蓝忘机道歉,忽然几声嘹亮的声线从两岸传来:
路人女更俊!!!
我被这几道声音拉回思绪,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只见魏无羡一手指着我,不停地朝岸上抛媚眼,他嘴角笑意甚浓,看来他是故意喊出的。
虽然在云深不知处时,偶尔也会有女修偷偷在我身后投来倾慕的眼神,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狂妄”的、明目张胆的,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别人的称赞。
听着岸边的嬉笑声,我不觉脸上一阵滚烫,赶忙低头躲进船舱里,这时,嬉笑声中又夹杂了几个汉子的笑声。
魏无羡继续道:
魏婴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我怕他回去跟我吃醋哩!
我(这个魏无羡!)
一时间,整条河道中荡漾起一片莺莺燕燕的笑声,另一女子迎面撑船而来:
路人女好好好,送两个!吃我的!小郎君,接着!
第二只、第三只也落入手中。
魏婴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这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大,直接指着我,道:
路人女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魏婴好!一定来!
我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等到周围人少了,魏无羡飞身而来,低下头走进船舱里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魏婴怎么样?心情好点没?
我拜你所赐!现在心情更不好了!
魏婴别生气嘛。
他抓起我的手,将其中一只枇杷塞到我手里,笑道:
魏婴尝尝?
我我,我没心情吃......
魏无羡点了点头坐到我旁边,拿起一颗枇杷自顾自地剥开,掰了一半塞到嘴里,连连点头道:
魏婴味道不错......
他拿起剩下的一半正要往嘴里塞,突然歪头好奇地看向我,道:
魏婴话说,你为什么要叫蓝忘机为二哥呢?
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第一,他比我大;第二,他对我就像亲哥哥一样,从小就照顾我,保护我。
魏无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
魏婴阿清,你当真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
我转头看向魏无羡,狐疑道:
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无羡笑着摇了摇头。
我你对我小时候的事,似乎很......
魏无羡突然捏着我的脸,一本正经道:
魏婴我对你小时候的事,不感兴趣。
说着,将剩下的一半枇杷塞到我嘴里,笑道:
魏婴我更喜欢现在的你,也期待将来的你会是什么样的。
我你......
魏婴哎!别吐!你吐出来的我可不吃。
我......
魏无羡笑道:
魏婴怎么样,好吃吧?
我点了点头,看向魏无羡,道:
我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魏婴字面意思喽!
他站起身看着一脸茫然的我,抬手轻敲了一下我的头,笑道:
魏婴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我还以为你只会抄家规呢。
我噗!你又胡说!咳!咳咳!
我口里枇杷还没咽下,便被他一句话逗得咳嗽连连,魏无羡当即乐得大笑不止。
蓝忘机和蓝曦臣这边,听着身后船舱里二人的打闹声,蓝忘机的心情和他的脸色一样满腹阴霾。
蓝曦臣回头看了一眼,笑道:
蓝曦臣从未见弋尘这么开心过。
蓝湛......
蓝曦臣忘机,不要忘了叔父说过的话。
蓝湛兄长......
蓝曦臣你我,皆可以对他好,但如果出现不该出现的感情,你应该知道......下场会如何。
蓝湛我......明白。
蓝曦臣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
蓝曦臣想吃枇杷吗?买一筐回去吧?
蓝忘机点了点头,蓝曦臣又道:
蓝曦臣待会儿买两壶天子笑,带回去给弋尘喝。
蓝湛好。
夜里,蓝忘机一个人回了静室,从下午回来他就一直躲着我;今天又到了我巡夜的日子,看来又得自己一个人去了。
我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禁有些郁闷,这几日蓝忘机生气的次数比我说话的次数还多。
我(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以往云深不知处入夜后,便听不到多余的声音了,然自听学以来,云深不知处比以往热闹许多,这几日蓝启仁不在,更是无人管束了。
我跃上阁楼,环顾四周一圈,虽然偶有说话声传来,不过还好没人出来捣乱走动。
安静片刻,听得一阵敲门声远远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聂怀桑蹑手蹑脚地敲了敲魏无羡的门,他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我看了那边一眼,倚着栏杆坐下,只要他们闹得不过分,我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三人,似乎成心与我作对!
我本想着今天除水祟也算有功,让他们小聚一下也合情合理,结果房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我离了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喧哗声。
无奈,我下了阁楼,往魏无羡的房间走去,越靠近,他们的声音越发震耳欲聋,别的房间里都是安安静静的,唯独他们这里吵闹不停。
走到门口,我轻轻敲了一下门,然而,等待片刻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房里喧哗声还在继续,我径直推门而入。
一进门,只见房里三个人在床上拉拉扯扯打闹着,床褥、被子,扔了一地;推开门时,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脸色一沉,厉声道:
我你们在干什么?!
在床上打闹成一团的三个人,听到有人进门,皆回头看去,本来已经有些微醺的脑袋顿时清醒,一骨碌坐起身。
江澄和聂怀桑若无其事地低头躲闪着我的目光;魏无羡坐直身子,讪笑几声,道:
魏婴阿清?
我皱着眉头环视了屋子里一圈,矮桌上乱七八糟扔满了吃过得花生壳,还有喝完的空酒壶扔了一地,桌子上还放着两壶未打开的酒。
魏无羡跟着我的视线环视一圈,自知理亏地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心虚道:
魏婴阿清,你怎么来了?
我阴沉道:
我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我抓起魏无羡的胳膊,怒道:
我跟我去领罚!
魏婴领罚?!
魏无羡连忙后退两步,回头朝身后看去,装傻道:
魏婴领罚是什么?能吃吗?
魏无羡说完,屋内二人极有默契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魏无羡趁机嬉笑道:
魏婴你看,他们都醉成这样了,肯定去不成了......
我瞪了魏无羡一眼,放开手,转身往外走去,魏无羡急忙上来挡在我前面,道:
魏婴阿清!
我你们去不了,我找人来拖你们去!
魏婴啊?都这么晚了,蓝家的人肯定都睡了。
这时,本该晕倒在床上的两个人突然坐起来,甚是夸张地捂着肚子绕过我,往外跑去。
我蹙眉看着他二人离开,正要回头继续抓着魏无羡去领罚,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从我身后走出来,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他的表情,应当是他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见我没反应了,魏无羡杵着下巴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主意,我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涌起......果不其然!
魏无羡转身回到矮桌前,随意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乱七八糟,而后,拿起一壶酒,扯开酒塞倒满两只酒杯;听到他似乎喝完其中一杯酒后,抬头朝我唤道:
魏婴阿清,过来。
我僵直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朝矮桌前走去;魏无羡仰头看着我,微笑道:
魏婴坐下。
我坐下后,魏无羡偷笑道:
魏婴阿清,来,把这杯酒喝了。
这魏无羡果真不知悔改!这下又得连带着我也挨罚了!
我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完,他两眼放光地看着我,兴奋道:
魏婴好喝吗?
我皱着眉头不想给他回应,魏无羡以为我觉得这酒不好喝还是怎的,微微撇了撇嘴,道:
魏婴云深不知处禁酒,想来你也没喝过什么好酒,更品不出酒的好坏来!
魏无羡看向桌子上满满的一壶酒,勾唇一笑,拿起酒壶又继续给我满了一杯。
现在的我无疑是任他摆布的傀儡,他说什么我都得照做......直到满满的一壶酒喝完,魏无羡终于不再作妖了,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了。
恍惚中看到魏无羡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似乎听到他还在执着地追问酒好不好喝。
刚才是不想回答,现在是没法回答。
魏无羡撇了撇嘴,道:
魏婴生我气了?
魏婴不过,你这酒量可以呀,不是说云深不知处禁酒吗?
他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下午回来时,江澄跟他说的事。
下午——
魏无羡将随便拿在手里,拔出剑看着锋利的剑刃,有些得意道:
魏婴没想到,我的修行已经这般厉害了?
魏婴被水行渊拉入水底,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江澄,这下你可得甘拜下风喽!
江澄白了他一眼,不屑道:
江澄还完好无损?!
江澄要不是魏弋尘,你现在早被那些水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魏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江澄你果真忘记是谁救得你了?
魏无羡仔细想着掉进湖里后发生的事情,他只依稀记得有个人踏着红光而来,却没看清他的面容。
魏婴我是记得有个人来救我,我还以为我当时被水行渊困出幻觉了......
江澄什么幻觉?你没看到魏弋尘一身校服都湿了吗?
魏婴我以为是......
江澄以为什么?还有啊,你不是跟我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江澄你昏迷时,还拽着魏弋尘的衣服不停地叫他清哥哥,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你有哥哥的事?
魏婴我娘就生我一个,哪来的哥哥......
魏无羡似乎回忆起什么,疑惑道:
魏婴难道真是......
江澄是什么?
魏婴没、没什么!
回忆结束——
半信半疑间,魏无羡伸手朝我脸上抚来,可他的手刚抬起,我便“噗通”一声倒在了桌上。
魏无羡想起下午时,在自己弥留之际出现在他梦里的人,魏无羡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等待了数十年的人。
魏无羡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微微一笑后,随即懊恼道:
魏婴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领罚就领罚呗,非得害得阿清也跟着我一起受罚!
无奈,只好先把我抬到床上,安顿好后,魏无羡倚在床边看着我,凝望许久。
初见时,魏无羡只是觉得这个人古板又无趣,忍不住想逗逗他;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魏无羡慢慢发觉,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他的无趣和古板,只是掩饰自己伤口的保护色;听到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他总是不予理睬,不管是好是坏;他虽然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可只有魏无羡明白,那种笑容......并不是真正的开心。
这条抹额,给了他身份,似乎也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魏无羡望着面前之人,不禁红了眼眶:
魏婴若能早些遇见,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魏婴阿清......
说着,魏无羡抬手轻抚着我的脸。
原本已经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抓住魏无羡伸来的手,眯着眼睛看向他,呢喃道:
我做什么?
魏婴我......
他伸出的手不知该收还是该留,眼泪也生生被憋了回去,魏无羡吞吞吐吐道:
魏婴你、你脸上有脏东西,我、我帮你弄掉。
我迷迷糊糊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恍惚看见魏无羡的脸上有泪痕,忍不住抬手朝他脸上抚去。
魏无羡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直到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脸,他才恍然清醒,有些讶异道:
魏婴阿、阿清,你......
我怎么哭了?
魏婴我......
我是不是......不想在云深不知处待着了?
魏无羡顺从着点了点头;我笑道:
我没什么好哭的,待到学业结束,你就能回到云梦了,不像我......
魏无羡欲言又止道:
魏婴你?
我姑苏蓝氏......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座牢笼......
我把我这只鸟雀锁在了里面......任谁......都能对我吐口唾沫......
我我还无法还击......
我转头看向魏无羡,苦笑道:
我若你是我,会不会比我幸福得多?
我你师姐、师弟,对你那么好,可我只有二哥一人......
魏婴我才不想整天被关在这里呢!三千多条家规,是个人都得疯!
魏无羡说着说着,安静下来,转头看着我,轻声道:
魏婴蓝忘机,当真对你那么好吗?
我好!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对我好。
魏婴那你的抹额,真的是他给你的......
“聘礼”二字,魏无羡没敢说出口,只得欲言又止地停下来。
我笑道:
我抹额,是二哥给我的,但,却是为了压制我这个魔头......
魏无羡诧异道:
魏婴你怎么知道?
我我虽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可那些风声又如何吹不进我的耳朵里......
魏婴原来,你早已知晓......
魏婴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不想让二哥伤心。
魏婴他在你心里果真那般重要吗?
魏婴就连喝醉以后,嘴里念的、心里想的全都是他。
魏无羡嘀咕一句,看向一旁醉醺醺的人,苦笑一声,自觉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蓝忘机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这时,旁边的人突然下了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魏无羡连忙扶着我,也跟着站了起来,道:
魏婴你要做什么?
我从怀里掏出一根红色发带来,晕晕乎乎地举到眼前确认一番,抬眼看向魏无羡,道:
我从彩衣镇回来时......看到的......
我你原先的......掉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魏无羡接过我手里的发带,回忆起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那束红光,如同这条红色发带,照亮了他的生活。
魏无羡深感诧异道:
魏婴你送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道:
我时间不早了......我先......回......
我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双腿一软,浑身乏力地朝后倒去,看来酒劲还没过......
可是我倒下时,却也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有个人接住了我。
我(看来……我真是喝多了……)
眼看我就要倒在地上,魏无羡上前一把抱住我,看着醉倒在怀里的人,魏无羡攥紧了手里的发带,暗自决定道:
魏婴(既然他护不了你,那就由我来保护!)
片刻,他轻声道:
魏婴我绝不会放手!
— 第 柒 话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