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夏日轩撕下日历，团吧团吧，扔进纸篓子里“2073年3月15日”还有一天，他就该迎接自己65岁的生日了，“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就得得老头儿病！”

在夏日轩眼中，老头病就是腰酸背痛，记忆力不佳，而最突出的就是那种健忘。“嘿！老夏！你这老小子！”“我不认识你……”夏日轩一遇到这样式儿的，不由尴尬起来，接着只能再带上句真对不住

人们见他这样，也就无趣地走开了，多说也就是“我你都不认得！”“咱还是去哪儿嘛去呢！”仅此而已。

自从夏日轩丧了妻后，就孤身一人生活，他的儿子局里工作也忙了，也就晚上回家吃顿饭，第二天就走，有时接到大团连顿饭都吃不上。屋实在死气沉沉。

“叔叔喜欢德牧吧！星尘。”“嗯……”老人家里没伴，养一只机灵东西能让老人没那么孤。“这……这怎么好麻烦你呢？”“开业大吉嘛！牵走吧！”“哎！那成，谢你了！”夏星尘牵着狗回家，盼望老爹惊喜的笑容。

他敲了门，等着给爹一个惊喜，门开了，夏星尘，跨进屋子，从厨房飘来的香气沉醉了夏星尘，老爷子开了门，不停的搓着手，撸起的袖子全是面，真香啊，做的过水面，我这刚下面条子，你到回来了。”夏星尘进了屋，老爷子刚要开门，门缝探出一个脑袋，老爷子忙撒手，吓了一跳“哎呦嘿，这嘛呀，这是！”狗从门敞开的缝跳了进来，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

夏星尘一回头，爹呆立在门口，狗端坐在面前。他给老爷子讲述了来龙去脉，夏日轩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但夏日轩忘记了这只狗的品种，我记得小时候很想要这种狗。“这是什么狗来着？”他问夏星辰。夏星尘很诧异，这是爹最喜欢的狗，他怎么会忘了呢？“这是德牧啊，爸”“嗨！”这一声，好像是夏日轩叹给自己的，又像是在提醒夏星尘，自己真的老了，是要人陪的。

夏日轩立马想起来了——面煮得了。他又进入了厨房，隐入云雾之中。

许久，夏日轩端着面条出来了，放在桌上，拿了三个碗。“这……”“让这小家伙也尝尝我手艺！”夏日轩挑出面条，拌好放在地上，狗看见立马吃个净光，将碗边也舐个净。父子俩四目相对，一笑释然。

看着夏星尘低头吸溜着面条，夏日轩笑了“你说，我小时候没想过能结婚，但未料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能回家，能和丰他们在一起，真好啊，我实现了很多目标，也算幸福。”

已入深夜，L的夜世界已经开启了，彩色绚烂的霓虹灯映在父子吃饭的桌上，几家灯火或是昏黄或是明晃，欢笑的气氛从不同的窗子中由光带了出来。街道上的人披着衣服，或是相搀，亦或是并肩散步。

楼下，人行道上的四口之家，吸引了夏日轩，女人抱着小子向自己的丈夫汇报一天的开销，孩子多淘气，而男人脖上骑着个小丫头，听妻子喋喋不休。

“真够热闹！”夏日轩嚼着饭，看着窗外的人头攒动。夏星辰注视着父亲，注视他那满眼的惆怅。几年里，他早已明了父亲的小心思。“哎！这会睡忒太早，您陪我出去溜会吧！”“我可不去！乱七八糟的。”“走吧！”夏星尘穿好了衣服，牵上了狗。夏日轩拗不过心里，更拗不过儿子，披上大衣出去了。

这是父子俩为数不多的亲近，老夏背着手有条不紊的走在人行道上，小夏拉着狗时快时慢，慌慌忙忙，由于路灯的照射范围有限，老夏略略见不着光，小夏却是明晃晃的一片，以光为界限的两人恍如在不同的世界一般。粉尘在光柱里不断飞舞，跳跃，游动在惨淡的昏黄中。

也许，人一老，就更痴迷于烟火气。夏日轩驻足于摊口，什么没说，就是注视着，嘴角不由上扬。眼神甚至都温柔了许多。夏日轩看景不分人物，万物皆景，他眼中的景色更为立体，闻景，瞧景，听景，有时因为各种景而不知所措，心中隐隐生出不忍，任何景，在他嘴中都能尝出甜味儿。

夏日轩穿梭于市脍之间，各种小吃的热气都掠过他的鼻翼，忽然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曾在异乡最快乐的东西——羊杂汤。夏日轩走到摊前，老板搅和着汤锅，撒了把香菜，他忙着手中的事没抬头看夏日轩，“小碗五块，大碗八块！”

夏日轩才吃完饭，但喝上一碗也无妨“你大碗儿小碗儿？”“大碗儿”说完，夏星尘拉着狗进了棚子里，坐着夏日轩，看着翻滚的热汤抿起了嘴，他回首看向周围各家摊位昏黄的灯，映着人们幸福的脸，烟气袅袅消失在黑蓝的天空中，无论煎炒烹炸，还是焖熘熬炖，各个老板以铲勺为刀枪将锅，铁锅做甲盾，叮叮当当的。

“您的汤好了。”老板将夏日轩叫了回来，夏日轩恍若大梦初醒回过头，“谢您！”夏日轩回到了座位，儿子抚摸着狗，老夏拆了筷子，刚要喝汤，看儿子玩着狗，开了嘴：“吃着呢，还祸害狗，也不洗个手，全是菌”，儿子抬起头，“您小时候也不爱干净，这不随根吗？”“嘿，你丫小兔崽子”刚骂完，老夏便笑了起来，那么释然，那么豁达……

“唉，咱俩不像你爹和我，我那小时候可不知道你这么似的”“嘛意思？”“我俩话不多，几乎没笑过，唉，如今我和我儿子处成伙计，也够能个的”说罢，父子两人又进入笑声中，笑声透过装筷子的竹篓，跟着腾升的热气团聚成了人间烟火气。热爱人间烟火的夏日轩，殊不知自己与夏星尘也成为了烟火气中的一缕。

在父子俩的欢笑声中，汤也渐渐到了底儿，夏星尘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老板来拾掇桌子，看着劳作的老板，夏日轩“问他您是N省的吧？”老板直宽大的后背笑了起来“还真是逃不过本地人的眼睛，您还真说着了。”“没什么，我小时候在N省生活了很多年，也算我第二故乡了！”老板听了很激动“合着咱还是半拉老乡呢！” “唉？不敢当……您贵姓啊？”“谈不上贵姓，姓祁，祁福年！你叫我大祁也成，叫我福年也成！随您！”祁福年不论说话还是行动，都大大咧咧，但人家粗中有细，体贴至极。

“您来L市几年了？”夏星尘将桌上的垃圾扔进纸篓，抬头问问祁福年。“唉，七八年了，这不家里有俩小子大的上高中，小的刚上幼儿园，学费上的加上开支都费着呢！”让夏日轩想起父亲17岁，来到L市几年打拼出一番天地，生下夏日轩，最后，夏日轩被父亲又从L市带回N省，对幼年的夏日轩来说，无疑是背井离乡。如今，人老了，就得落叶归根……

夏日轩简单祝福几句——该回家了。“唉！等等您！”夏日轩下意识回过头“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夏日轩。”“夏老师！”这一声叫的夏日轩有些不知所措，“不要这样叫。”他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因为一碗汤，交换了两个人，不尽相同，又大致一致的人生经历，羊杂汤对夏日轩来说只是对过去的回味罢了，而对祁福年却是柴米油盐，生活琐事。无数人曾经离开根的地方，来到L市打拼，生活所迫，无数个祁福年在油烟水汽中穿梭忙碌，也有千万个夏日轩在好久才归根。日子以无形的压力打击着人们，人们笑容依旧，他们外表妥协的同时，内心生着饱满的倔强与反抗，他们的笑容似乎从来不是麻醉自己，而是为了麻痹生活，他们将最柔弱的一面展现给它，以此来迷惑苦难，时机一到，奋起反抗。

夏日轩接过狗绳，向儿子感慨道：“最终还是被迫忘了根啊！”“这话什么意思？”“你瞧，祁福年N省人来到L市，为了俩孩子口音都变了，语气也变成那种恭恭敬敬的了。”夏日轩回答了夏星尘“N省的人向来是豪爽的，口音，向来不这样。”“向来不这样……”夏星尘嘀咕着父亲的话“向来不这样。”

路灯照着夏日轩，夏日轩抬头看着天。群星闪烁，或许，当星辰睡不着时，也数着地下的人吧，直至天亮……夏日轩背过手，在淡淡的灯光下牵着狗，漫步着，他吹起儿时爱听的《面会菜》，依旧有条不紊的走着。

夏星尘站在黑暗中，光下的父亲更加清晰，简单的旋律却扣人心弦，悠扬在惨淡的黑夜中，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父子二人人，星星也就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