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归（十四）士耽女耽兮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国主的銮驾到别馆时已是黎明，总管早就得到了消息，和几个副手早早就带着一众人在大门口挂上了只有国主亲临时才点亮的宫灯，然后又大开中门，站在两边提着宫灯将大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远远的望见有排列整齐的两列火把朝这边移动，就知是国主的车驾到了，比预计的早到了几个时辰。总管再次吩咐众人严守宫规，不得出一点点差错，他也是初次见这位新国主。

马蹄声渐近，两队金戈铁马的御林军将士持着火把当先开道，后面跟着挂着宫灯的龙辇。待到门口，将士勒停战马，龙辇也停了下来，距大门尚有几丈远。

将士们开始下马，行宫总管领着一众人下跪行大礼，口中高呼：“臣行宫总管率众恭迎国……”

话还没说完，国主就已跳下了龙辇，快步朝这边奔来，口中疾呼：“速带本王去寝殿！”

总管后面的话噎住了，这……直奔寝殿？等他抬起头，就更震惊了。国主打横抱着个女人从龙辇下来的！这个女人还穿着凤袍，戴着凤钗，她的脸窝在国主怀里，看不见。但她一定不是太后，几天前太后跟赵侯爷才途经这里回宫去了，那她不就是……

还抱着直接就要去寝殿，这……这也太……

待到国主走近了，他发现不对，国主和那个女人身上都有血！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卫不像侍卫，内侍不像内侍的……奇奇怪怪的人。

“国主龙体有恙？”总管惊得立马爬起来。

“无事，速去寝殿！”司马玉龙脚下不停。

“是，是！”总管小步疾行在前引路，心里却在犯嘀咕：去谁的寝殿？国主的？后妃的？还是……

总管不愧是总管，很快有了主意，小声询问：“国主，可是要先去国主的寝殿？”

“先找一间离本王的寝殿近的房间，派几名得力的宫女过去，准备一些治伤的东西和干净衣服，再找个太医。”

“是，是！”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司马玉龙轻轻把面色苍白的白珊珊放在奢华的拔步床上，就疾呼：“五味，五味！”

“来了来了！”丁五味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床边，看了看白珊珊，然后看着满身是血的司马玉龙，劝道：“徒……国主，等下东西拿过来了，臣就能给珊珊治伤了，您就不用在这里等着了，先去换身衣服，也找个太医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吧。”

司马玉龙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白珊珊染了一身的血，看起来确实挺吓人的，于是吩咐了总管一切听这位丁太医的，他去换身衣服，传个太医包扎一下伤口，赵侯爷一到就禀报。

收拾好自己之后，司马玉龙先给随行的御林军作了安排，又派人给汤丞相和兵部尚书各送了一道手谕，随后召总管问了些别馆里的事，另作了一些安排，最后严令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刚才是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他不希望有损白珊珊的名节。

忙完一切，天也亮了，司马玉龙想去看看白珊珊，也不知道她醒了没。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你说你啊，一个姑娘家，伤哪儿不好，偏伤在脸上，万一毁容可怎么办？”丁五味的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

“这不是有你这个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丁神医吗？”白珊珊似乎想开开玩笑哄哄丁五味，可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呵，幸亏碰上我，这要换了别人，伤口这么深，肯定得留疤，到时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打算以色事人。”

“那个叶麟怎么这么狠毒啊？毁一个姑娘家的脸，太歹毒了！”

“是我自己割的。”

“什么什么？你！你……你疯了！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啊，你轻点儿！我没打算割脸上，本来是想割脖子自刎的，被叶麟打偏了，就……割到脸上了。”

“什么！你还抹脖子！我的天呐，你真的疯了！疯了！你跟他们两个混久了，被他们带得也疯了，你们三个，一个比一个疯！”

“嘶，轻点儿。有句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疼！轻点儿，轻点儿。”

“现在知道疼了？”

“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疼啊。”

……

司马玉龙听得心如刀割，世间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容颜的？可她为了不让他受威胁，宁可牺牲自己的脸、自己的命。想想这一路，她为他受累，不是受伤，就是中毒，一路凶险，几欲丧命。

他拾掇了一下心情，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跨步进屋，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说道：“珊珊，你醒了。”

“天……国主”白珊珊急忙坐直，就要掀被子下床。

“别动！”司马玉龙忙伸手制止她。在听到“国主”的那一瞬，他脸色微变。

“坐好！”司马玉龙坐到她床边，看了看她毫无血色的脸，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明显中气不足。

她脸上的一大块纱布刺得他眼睛生痛。司马玉龙的声音更加温柔：“不是说了吗，不要称国主，还跟以前一样。”

“可这里是行宫，不比民间，不可造次。”她低下头，眼神暗了几分，低声嗫嚅：“我不想九泉之下的父母被人说教女无方。”

司马玉龙又是一阵心疼。不想她继续低落下去，他笑着说：“到哪儿都一样，只要没人，私下里咱们还跟从前一样，即便是日后我回到宫里。你看，五味就没这么见外，是吧，五味师父？”他带着调侃的笑意看向一旁整理药箱的丁五味。

“那当然，我们谁跟谁啊？诶，对了，”丁五味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手里的药瓶，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司马玉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算什么账啊？”司马玉龙茫然不解。

“我这回差点连小命都没了。”丁五味指着自己的鼻子，继续说：“我啊，从小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被人追杀过，跟着你，不是被追杀就是被火烧，就是被水淹，这回差一点就被射成刺猬了！”

“呃……我不是……先前就让你离开队伍的吗？可你坚持要跟着，说不能这么不讲义气。”司马玉龙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不会拦着我啊？要是我说要上吊，你还真给我搬凳子、系绳子、踢凳子啊？”丁五味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向这个脑子不会拐弯儿的笨徒弟兴师问罪。

“我……”司马玉龙一时竟无法反驳。

“哎哟”白珊珊叫了一声。

“怎么了？”司马玉龙紧张地问道。

“笑得伤口疼。”白珊珊皱着眉，苦着脸。

“你啊你啊”司马玉龙无奈地摇头，笑得一脸宠溺。

这时丁五味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对两人说：“我折腾一宿了没合眼，现在你们两个的伤都处理好了，这里也安全了，我去补个觉，你们有事叫我。对了，有给我准备好房间吧？”

“准备好了，出门左转，东边第三间。”司马玉龙给他指明方向。

“我去睡会儿。”他打着哈欠出去了。

“天佑哥，你的手……”司马玉龙一进门，白珊珊就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白色纱布。

“没事，就是割破了一点皮，过几天就好了。”司马玉龙看了看手，笑着安慰她。

“都怪我，一意孤行，非要去追叶麟，差点害得你……”她垂下眼睑，十分自责。

“别那么说，要是齐天大王和叶洪站在我面前，我也忍不住。”司马玉龙的目光又落在白珊珊脸上的纱布上，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去摸。白珊珊本能地往后一缩，躲开了。她惊诧地望着司马玉龙，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司马玉龙的手僵住，他后知后觉尴尬地收回手，心疼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白珊珊摇摇头。

“怎么那么傻？大玉圭被抢走了还可以抢回来，万一你有什么事呢？”话语虽是责备，可语气跟表情只有心疼，他可舍不得责备她。

“你不能没有大玉圭！”

“可我也不能没有……”他突然打住。

“不能没有什么？”白珊珊眼里的期待和希冀丝毫掩饰不住。

司马玉龙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没什么。”他看到白珊珊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她眼里的失望刺痛了他。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轻言心事，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沉默，还是沉默。就在屋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总管的声音：“启禀国主，赵侯爷到了，在等候国主传召。”

“知道了。”司马玉龙冲门外说了一声，站起身，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白珊珊，恢复了平静，说道：“珊珊，你好好休息，我得空再来看你。”

“知道了”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很轻，很平静。

司马玉龙又看了看她，动了动嘴，终究没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

可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似是思考了须臾，终是回头，看着低沉的白珊珊，不知是不忍心还是不甘心，用比刚才温情一些的语调说：“珊珊，我说过，我绝对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这是我的承诺，永远都算数。”说完再看了白珊珊一眼，掉头出去了。

白珊珊闻言一怔，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他似乎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总是叫人心神不定、患得患失。白珊珊没有因为他这最后一句话被安抚，反而更加猜不透他，更加心乱。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出自《诗经》，意思是，男女坠入爱河，男人可以很潇洒地抽身，女人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