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卿本佳人

萧氏女姝敬上。

见字如晤。

于我手执毫管、提笔写下词句之时，屋外确并不太平。

我知叛党作乱，宫中之人早已深陷泥沼不能脱身，不过须臾半柱香，屋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萦绕于耳不能忘怀。我虽以皇贵妃之身，手中权势可与姜氏女平分秋色，共掌后宫，如今不过是浮萍般无处可依，想来她也是如此处境。

我腹中已有子嗣，若无此遭变故，大抵再待冰雪消融、春色满园之时，便得见我的煜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汉书》曾言：“煜，耀也。”我翻遍古今典籍，却还觉得这一字最好。我盼他长得光明磊落，坦荡自由，莫像我一般浮沉，困缚自身。

萧氏屹立大乾朝数百年而不倒，除却先祖战功赫赫，是开创基业当之无愧的肱骨之臣，却还有后代子孙的苦心孤诣。我年幼时不知，单纯懵懂，以为自己只做国公府的大小姐，一生乐享荣华富贵，百岁安宁。可惜权势滔天，想要求得安乐千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后来我在姑母的安排下入了宫，我姑母是当朝太后，她自觉女性当为家族事业做出牺牲。牺牲的方式便是，入宫，成为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以萧氏女在后宫的地位巩固家族的地位。

多愚蠢呢…却又多么重要。

姑且不说这一脉，国公府世子是个扶不起的草包，何况是后来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母亲为继室主母，在家中地位却岌岌可危。我亲眼见她鬓角新添几抹白，对上她一贯温润的眼睛，却因眼角爬上的细纹恍了神。

母亲老了。

她从前靠甜言蜜语、靠绝色容颜将父亲迷的神魂颠倒，如今呢？

我更加愚蠢罢。

明知以色事人，最不长久，眼前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皇贵妃之位，可谓处在万丈悬崖峭壁之边缘，若我一夕疏忽，便大厦将倾。前朝后宫，争斗无止无休，我同姜雪宁斗了这么三年，互有胜负，却惹人厌烦。

身为长公主伴读之时，我早知姜雪宁并不安分，不是个乐于随遇而安的性子，我知晓她有一方姜花图样的帕子，那帕子我曾在沈玠处见过一样的。或许他俩早私相授受，我不知道。

这个敌人，我当然是熟悉的。她艳羡我有整个萧国公府为她做靠山，可我却羡她有人年少相伴，护佑于风雨之中…她只知家族势力为我如虎添翼，可将我推入深渊的也正是我的家族。

或许若我们不是共困深宫的笼中鸟，抛却敌人这一身份，也能勉强做个朋友。若我能不再伪装、更加肆意的话。

自从那场争斗之后，我便元气大伤，姜雪宁保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后位，我倾尽全力想推她下水却不得成功。我曾想过是否兵不厌诈，那年伴读于谢先生处所学有用却不宜用至此处罢……

我好像已经听见了纸窗外的兵戈之声，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此刻我却能平静地看着书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滴下，好像生命已到尽头。

何尝不是呢？叛党是沈玠最信任的老师，更是当年沈琅面对政变时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大功臣，我在宫中的老师。

谢危…我细细咀嚼此名——居安思危。他这些年的忍耐与蛰伏成就此番风雨无阻、披荆斩棘、直捣宫门。

新仇旧恨，加之燕家被抄时家的落井下石，即便没有谢危燕家血脉这重身份，燕临也不会轻易放过。萧家大抵是自身难保，阿爹，阿娘，若有来日，你们又是否会后悔呢？一步错，步步错，满门倾覆…

若我愿来世不做官家女，不入宫闱，不做龛中啼血的雀儿，你们是否会怪我？

我早已深陷囹圄，不得脱身，一身血脉，本就深藏污垢，是苟合出世，暗度陈仓，只能径待沉入罪沼。兰因絮果，大抵如此。

终究是姝色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