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耕纪：天道监护人

深褐色的药汁在白瓷大碗里打着晃，还没凑近就闻到苦涩难当的气味，连花儿微微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娘古氏紧蹙眉头下那一双有些麻木的眼睛，动作柔和却不容拒绝地把药端给古氏：“娘，这是我花重金找大夫新开的温补方子，您喝上一个月，定能给我添个弟弟。”到时候二房三房就不会有人敢说闲话了，爷奶看在孙子的份上也想必会原谅他们家的。

古氏一口闷了份量不少的药，从舌根苦到心底，不甚明亮的烛火下，她打量着女儿窈窕的身段：“和宋四的婚也退了，他这些日子知难而退没有再纠缠你了，娘的乖女儿，你和宋家大爷那边如何了？”因着得罪了连老太，险些害了她的宝贝命根子老来女，这些日子连家老宅那边一丝一毫补贴都没送过来，日子实在不好过，若是连花儿再攀上好亲事，想必势力精明的连方老爷子是会恢复对他们大房的供给的。

连花儿想到同福客栈的李公子托人给她带话说宋海龙在借酒消愁，心里泛起一丝微微不忍，但这点怜悯愧疚仿佛蜻蜓点水，很快也散了痕迹。她捋了捋鬓边的头发丝儿，摇头道：“宋家大爷惯常爱去的就那几个地方，我使了银子托那些个力巴帮闲蹲守，倒是碰上了几面，只是他虽然对我有不错的印象，却也没进一步表现出什么。”连花儿把帕子揪了又揪，心里也是急得慌。好年华就几年，她不愿意委身泥腿子或者小商贩。

古氏一把抓住连花儿的臂膀：“好女儿，娘把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不会有男子看不上你的。只不过是咱们之前走错了一步棋，让宋家大爷有所顾虑罢了。但只要你豁得出去！只要你豁出去一次！咱们的好日子指日可待！”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连花儿当然听懂了，她脸顷刻间涨红又转为惨白：“娘，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啊！你可是我的亲娘啊！”如此伤风败俗，要是行事被旁人知晓了，都不是丢颜面的事，她会不会被浸猪笼都不好说！

古氏强迫连花儿和她对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宋家大爷缺一个可心的夫人，更缺的是儿子，如果你确保自己有身孕了，还愁坐不上宋家大奶奶的位置吗？到时候荣华富贵都是你的，给你爹谋个一官半职也手到擒来，咱们母女俩就算熬出头了！”

连花儿怔愣了片刻，眼角滑出一行泪，她咬牙发狠道：“娘，我听您的。”

母女俩紧紧搂抱在一起，像是从彼此身上吸取生命力，又仿佛互相死命攀扯，以防止对方有朝一日爬上岸会丢下自己。

而本该共同扛起家庭责任的男人，又在这些隐晦的惊心动魄中隐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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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这……”小厮停下了搀扶主子的手，有些摸不准主人家的心思。他自己也在纳闷儿，这不是和四少爷定了亲又死活要退婚的秀才家的小娘子吗？那秀才家做事实在不体面，聘礼退回的时候，唯一一样值钱的、四少爷自己花私房钱定制的玉佩，是碎着还回来的。

四少爷跪求爹娘和大哥同意的亲事，却这般惨淡潦草收场，实在令人唏嘘。但他们家大少爷最近“偶遇”前弟媳的次数，未免过多了一些？要真是他猜的那样，只能说读书人家里的家教还不如一般人家呢。

宋家大少宋海鲲宽厚的手掌一摆，挥开小厮，冲着深秋却衣着单薄的连花儿一笑：“连小娘子，好巧啊。”

宋家豪富，想贴过来谋求荣华的女子不少，可身份是前弟妹的却没有。想到整日醉醺醺甚至对家里有了不明怨怼的老四，宋海鲲心气有些不顺，看这连花儿便更觉趣味。

靠着家里恩泽过逍遥日子的庶子，怎敢对着父母兄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说什么“若不是宋家没能给他未来岳父谋求职位，连花儿怎会与他罢婚”？明显是这连家一家贪心过甚，他便让老四好好看清楚。

连花儿手帕拂过腰侧行了个礼，带起一阵香风：“宋大爷日安，您也来寺里上香么？”

“是啊，秋景甚美，怎好辜负。”宋海鲲轻佻的眼神从连花儿的腰肢一扫，人却迈着大步子要往寺里走，所谓欲擒故纵，这自以为聪明的小娘子哪里能比得过什么都见识过的宋海鲲。

这不，连花儿按捺不住了，平地崴了脚，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宋海鲲立刻接了这茬，手臂一揽搂住人，本以为这就算完了，宋海鲲准备撒手等着下次“偶遇”的时候带上不成器的老四，谁料连花儿颤抖着小手把丝帕顺着他衣襟塞进去了。

撩人的香风从胸口往鼻尖飘，宋海鲲舔了舔牙龈：“连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连花儿一拢头发，一步三摇地从宋海鲲身边飘进寺庙，声音几不可闻：“小女子此番前来是为家人祈福，倒是要留寺几日，先行一步了。”

人影远去，宋海鲲才从怀里掏出那张手帕，上面绣着几簇桂花，这不大的寺里可只有一处栽了桂花树，他嗤笑一声。

黄昏时分，香客散尽，夕照朦胧，宋海鲲踏入一间客院，果不其然有人等候多时。

只是两相依偎处，隔着皮肉的是两颗各怀鬼胎的心。